病人的诊所

文:亳清

学校的旁边有一家诊所，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

?????? 听说那个医生是本地人，但是他一直讲的是普通话，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喜欢拉近距离，他给人的感觉一直挺冷漠的，很多人都不喜欢他，但是没办法，生病了只能去那儿，这里方圆十里只有这一个诊所。

?????? 大概是因为学校人多吧，就算每个人一年病一次，每天也得有三四个病人，也不算特别忙，闲暇的时候，他喜欢搬个椅子在门前的树下看书，或者给他栽的那些花儿浇水，这是我上体育课时总能看到的，不单是我，很多人都知道的，这些都不是秘密。

?????? 我不打篮球，个子不够高，不太懂得跟人配合，很多人直接就把我踢到圈子外，也不会乒乓球，发球都不会，他们说浪费时间…我就自己跑跑步，或者在学校里到处走走，走到校门口，铁门前，停下，我是个很恋家的人，每次到这儿，就很想掉眼泪。

?????? 有一回班上真的有个同学把我惹得生气了，看我不爽骂我也就算了，还骂我爸妈，我记着奶奶的话“人家骂你你又不会掉一块肉，让他们自己去，别理就行。”我始终没有还嘴，但是就是特别不舒服，上午最后一节课，我是趴在桌子上度过了，老师没管我，我坐最后一排。

?????? 中午的时候，我没有去吃饭，去操场跑步，地上满是石子，很多人路过，说有毛病，这个并没有什么，如果我是个路人，看到这个也会说有毛病。也许是没吃饭体力不支，就摔了一跤，裤子擦破了，膝盖流着血，额头也流着血，很奇怪，每次流血的时候我都没感觉痛，爬起来去了那个诊所。他看到了，没多说什么，拿来消毒水，在膝盖上擦擦，最后都用那个医用白布胶带包扎起来，他说这些都是皮外伤，很快就会好的，这段时间别沾水就行，我点点头，跟他说这个星期没钱了，下个星期带来可好，他没说话，我说下个星期一定带来，他点点头，我慢慢地走出诊所，后面还是那种药水的味道，前面是花的香味，在这里混合在一起，觉得好酸，一酸，就想掉眼泪，我真的真的好辛酸。

??????? 回到教室，许多同学看到我，额头十字的白布条，就在笑，我理解，就像我看到有同学接受惩罚，也特别想笑一样，他们也有这个权利，孔子的“人之初，性本善”与荀子的“性恶论”两个我都不信，或许我们都不约而同的以为，那些人都是小丑吧，来给我们取乐的，可是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 第二个星期，我就把医药费还了，这么多年来，我自以为能折合成金钱的债都还清了。

??????? 青春来得这么快，春天一到，好多同学都开始谈恋爱了，学校出现了好多情侣，他们一起做作业，一起吃饭，也一起走路，宿舍里有的男生用少有的钱去买笑话书，晚上在宿舍看，背，然后去哄女生开心，我的那个朋友也一样，还跟我借钱去…说反正我现在钱对于我用处不大。

?????? 不过，没两个月，他就失恋了，我跟他说不就是又回到当初单身的时候吗，都会过去的，他说：“那些记忆，那些喜欢，怎么能忘，怎么忘？”我想接着说些什么，他又说：“没经历过，你就真的不懂这种感觉。”他开始不去食堂吃饭，在极饿的情况下才去买了一个面包，没吃几口，就不动了，开始沉默，漫长的沉默，我试过给他讲笑话，可能是个人太不适合当演员，竟一次没有成功过，又或者是那些笑话都不能说的，感觉他突然成熟了好多。之后没几天，他说他肚子痛，我去诊所给他买药，服了好几天，也不见好，我想，是不是给的药有问题，简简单单的肚子痛都治不好。

?????? 后来，朋友告诉了家人，肚子痛得难受，吃饭没胃口，请了好长时间的假，直到有一天，他来学校拿走东西，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也没有他的消息。

??????? 我真的有点想不通，想不通好多问题，这才初中，谈个恋爱就这么伤心，这么认真干嘛，人是铁饭是钢，连饭都不吃了，我想，我以后要是也这么伤心了，一定要吃很多的饭，那样才有力气去继续伤心，他们的伤心没有可持续性。

?????? 春去秋来，诊所前的那棵树每天都掉好多叶子，那个医生的头发也掉了很多，有不少流言说是坏事儿做多了，现在医生没什么好的。

??????? 快入冬的时候，终于出事儿了，有校友在那里买到过期的药，结果病症越来越严重了些，好多人充当了正义的化身，过去帮忙扯皮，各种谩骂，我从人群中挤过去，看到他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隐隐约约中好像看到他哭了…

??????? 不知道是谁，把事情闹到校长那儿，升旗讲话中校长说：“某些商家不顾社会道德，他人的身体健康，去谋取暴利，我们坚决反对这种行为…我们学校也将开个诊所，为全体师生服务…”赢得了众多学生的掌声。没多久后诊所就开了起来，算是生意兴隆，而他的那个诊所就很少有人去了，枝头的几片枯叶不忍心掉下来，显得更加伤感了，当然，这些都是正常的，病人在那个诊所得不到上帝般的对待，自然会选择另一个地方。

??????? 于是，总能看到他坐在树下看书，给花儿浇水，很小心，许多同学在议论，他真是个虚伪的人，把自己包装得那么好，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要是他早就羞愧得不得了，关门大吉了！

??????? 校诊所开张了差不多一个月后，在食堂吃饭时听同学议论说，校里的诊所价格好像比外面贵好多，自己的一些朋友，朋友的朋友买到过过期的药，简直与外面那个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一个同学轻轻举起手，小声地说，我买到过…不过，这些，又能跟谁说呢？谁又能付出代价做个有正义感的人呢？

?????? 外面那个诊所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他还是那个态度，不常说话，做着自己的事儿，敷药，打针，开药，多久一次，一次服用多少，跟往常一样…

???????? 花儿不知道是缺少人打理，还是被人采摘弄的，都乱糟糟的，破败了，明显人口密度这么大的地方，竟看起来如此荒凉。

??????? 学校的食堂翻新了，价格也贵了一些，然后又盖了个新的猪圈，算是实现资源的充分利用吧，剩菜剩饭给猪吃，猪又宰来给人吃。操场还是石子铺成的，有时候体育课就让学生去拔草劳动，一年前就坏掉的篮筐一直没有修复，泛白的黑板每个星期打扫卫生时用水洗一次，而我，毕业了。

??????? 两年后，弟弟又去了那个学校，而学校外面那个诊所已经关门了，听说那个医生生病死了，后来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把他埋了，过了好几天才下葬，诊所被铲平了，建了一栋三层的房子，里面有好多小房间，租给学生住的，虽然环境不是特别好，但总比学校好，只是为了扩大面积，树被砍了，栽的花也都没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房子，一个不算小的门，却只有一个很窄的过道与外界连接。

?????? 我叹，原来他自己都是个病人，一生也没能医好那些病人和自己。

??????? 诊所没了，还是有人进进出出，时光荏苒，那里早已没有医药水的味道，却总是有人说在那窄窄的过道闻到莫名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