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高考作文题目七《茶不语》

父亲爱喝绿茶。

从小到大，对父亲最深刻且频繁的记忆便是他孑孓一人坐在阳台上喝茶。 家中屋子不大，九几年那会单位分的房子，一梯两户，八十平不到，两室一厅，主卧和客厅朝南，阳台上摆了一张上了年头古色古香的藤桌，案上一套壶嘴发黑发黄的青瓷茶壶，两头摆着的是配套的两把藤椅，南墙上挂着一幅颇有意境的田园山水图，右边两行笔意浑圆的行书“粗茶淡饭终有味，敬廉崇检梦不惊。”颇有颜真卿的风骨。父亲经常边翻阅着桌上各种档案袋，边甘之若饴地喝着茶，这场景尤如被按下了重播键般的频繁上演。

今日归家颇早，大抵由于雾霾的原因，学校才提前下了课。我换好鞋进了客厅才发现家里有客人。

阳台藤桌前父亲对面坐着一个男人， 约摸40来岁，双手捧着一个黑色的物件，身形似乎有些熟稔，仿佛在哪里见到过似的，一时半会却又记不真切。正襟危坐间散发着一股上位者的气场，一身灰黑的休闲西装颇为贴身，大背头可能是抹了发蜡之类的显得油光粉亮，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面一双不大却炯炯有神的眼睛，透露着一股算无遗策的自信。

男人看到我也一楞，眼神微微有些涣散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须臾间又回复了正常，脸上架起一副和蔼地宛如长辈一样的笑容迎了上来。

“你就是峰书记的儿子小明吧，一直听说峰书记好茶，今日正好来找他聚聚。”

他是QD地产的老总，王XX。

我终于记起男人是谁了， 本地媒体各种铺天盖地的采访和户外广告牌上如影随形的身影，想不认识这QD地产的董事长都不行。

父亲侧过头望着我似乎也有些疑惑，我知道父亲心中所想，淡淡地回道:

“今天雾霾太严重，学校提早放学了”

父亲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阴霾。

“我先回房看书了，爸，王叔叔你们聊” 我打了个招呼便转身进了隔壁自己的书房。

见我进了房间，男人热情满满地招呼起父亲坐下，仿佛一个相知多年的老友般。手中纯黑色的方形礼盒显得简约而大气，中间两个烫金行楷大字“龙井”将骄奢淫逸的气质渲染到了极致。反手抄起藤桌下的热水瓶，从带来的黑色礼盒中拿出一案雕工精美的黑檀茶具，两盏哥窑冰裂纹茶碗，自顾自烫了起来，大有反客为主之意。

继而从礼盒中取出一件白瓷小罐，揭开盖子，往手掌上轻轻倒出七八尾苗锋尖削，光润挺直的茶叶来，凑近鼻前深深嗅了两口，表情颇为迷醉。

“峰书记，弥足珍贵的正宗狮峰头芽明前龙井啊!全是一芽一叶，嫩黄高香的珍品，千金难求一钱，难怪当年乾隆皇帝也在胡公庙前折了腰呀。”

父亲也不说话，脸上挂着标志性淡然的微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笑盈盈地听着。

男人将手中的茶叶一分为二倒入茶碗中，又抄起热水壶将手放在瓶口试了试温度，手法熟练地一边转动着茶碗一边往里面徐徐地倒着开水，倒一些便停下来微微晃着茶碗，反复三次，这一碗便算是泡好了。男人右手食指拇指捏着杯身，左手托着杯底，起身微微一欠，将茶碗递到父亲案前，随即自己也急切地泡了一杯，将茶碗稍稍举到近前，目光灼灼地盯着，眼中洋溢着一丝宛若欣赏艺术品的迷醉之色。

茶碗中轻雾飘渺，冒着若有若无的袅袅白气，仿佛给茶碗中的珍品扣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清澈的茶汤绿意盎然中透着一股头芽特有的奶黄，有的芽叶均匀成朵宛若莲心，有的亭亭玉立旗枪交错，上下浮动间栩栩如生，有如海中一只只灵动优雅的水母。

案上茶碗中的轻烟张牙舞爪地四下飘逸着，父亲依旧笑盈盈地坐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为所动。

男人慢悠悠地嗅了几口，而后慢条斯理地抿嘴轻啜，似乎多年梦想一朝实现般释然地舒了口气。倏然间眼睑猛的向内收敛，眼中精光一闪，仿佛自言自语地轻轻说道:

“湿地公园的开发项目政府上上下下我都打点的差不多了，若做成我市最大的商综，连带着卖的商品房肯定都是天价，峰书记您也刚上任不久，这等工程无疑会为您从政的履历本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男人又轻啜了一口茶，眼中光芒更甚，仿佛对接下来的筹码信心十足，继续低声道:“只要项目动工，我给您预留一套位置最好的商铺和两套最大户型的商品房给您，小明也不小了，以后成家房子肯定不能少嘛。”

轻轻晃着手中的哥窑冰裂纹茶碗，右嘴角愈发的上扬，猛的又大喝了一口，露出吸毒者毒瘾上来般的癫狂沉溺之色。

“至于这杯中珍馐，王某人每年亲自给峰书记送5斤来!”随着最后一句声音的增大，男人身上盛气凌人的气势仿佛提升到了极致，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父亲，像极了动物世界里盯着猎物的豹子，吃准了对手的所有弱点，胜券在握。

父亲还是笑盈盈地看着男人，伸出手到案前的茶碗上搂了几把香气嗅了嗅，眼中露出一个老饕无法掩饰的欣赏，但随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在藤桌下嗖的摸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铁茶罐，盖子侧面银光蹭亮，漆似乎被磨了个精光。旋下盖子，拿起手边两只被茶垢沁的有些发黄的青瓷茶碗，往每只里面倒了些许。茶叶整体是墨绿色的，相较于龙井颜色深了不少。叶片小的团成了球，而叶片大的则展开着，叶梢还带着点枯黄。若说刚才那笔挺尖削的明前龙井是装备精良的国民党正规军，那眼前这无疑就是小米加步枪的土八路了。

父亲笑盈盈将茶递到男人案前，神色微微有些赧然:

“年轻那会在生产大队就一直喝青峰，现在一斤也不过30来块钱，喝了半辈子居然改不了口了，你说人这嘴...来来来喝茶喝茶，不谈公事。” 话音刚落父亲便大喝了一口，甘之若饴，一只手沉稳有力地握着手中的茶碗，有如相知半辈子的知己好友。

男人有些怔住，两边太阳穴微微抽搐的青筋昭示着此时他内心的不平静，眼神阴翳地盯着案前那刚递过来的青瓷茶碗，碗中深绿色的茶汤中形状各异的茶叶起起浮浮，出乎意料的剧情使得男人的行动都有些僵硬，有些机械式的举杯到嘴边轻轻啜了一口。

苦，涩。

寡淡的茶汤略显粗气，口中甚至还有一些细小的茶叶碎片。

男人的眼神有些涣散，之前闪烁的精光也仿佛熄灭了一般。不经意间又撇到南墙上的山水画和那两行题字。慢慢的眉宇间似乎多了一份后知后觉的释然，回复了些许气力，感叹道:

“好一个，青峰茶!”

窗外的霾似乎淡了些，终有几抹黄昏的余晖穿透粘稠如水的霾照到身前，照的心中一片赤诚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