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性的召唤”——教育者身份对文学创作的影响
叶圣陶先生一生都保持着极高的文学热情从文言小说《玻璃窗内之画像》、《穷愁》到短篇小说《这也是一个人》,再到长篇《愧焕之》的发表。他的小说创作从起步到高峰集中在至的十余年间。从这些作品集的相继发表可以看出,叶圣陶的创作数量和速度是惊人的!其中在年完成的《愧焕之》,可以说是叶圣陶创作激情的结晶。《悅焕之》作为叶圣陶文学创作生涯中仅有的一部长篇作品,是数以百计的优秀短篇小说的积累,不仅是叶圣陶文学创造的集大成者,也是对叶圣陶多年来的社会经历、生活积累、和思想探索的总结与升华。
叶圣陶在文学界的作家身份可谓是无可撼动,年代是叶圣陶投身教育最活=跃、最积极的时期也是他小说创作最有成就的时期。叶圣陶除了写小说还开拓了他一生中另一个重要领域教育。但是我们需要注意到,在叶圣陶步入文学领域之前,已经幵始了较长时间的教员生活。
叶圣陶自一九一一年中学毕业后,苦于家境拮据,只好停下了继续求学的脚步,便在角直等地担任小学教员,先后长达十年之久。其中在角直高等小学的教学实践经历给予了叶圣陶很深的影响。他受美国教育家杜威以及卢梭关于“争取人权、实现儿童自由发展”的思想启发,在角直小学大胆地进行了教学改革实验。这些民主先进的教学理念和实践在他的一系列作品中都可以看到痕迹。现实生活是作家创作的源泉,也是作家创作的重要资源。长达十佘年的教员生涯,使得叶圣陶对教育界各色人物都有深刻的了解,上至教育局长、校长,下至学务委员、教员、学生。不难得出,叶圣陶担任教员职务的时期,是叶圣陶重大创作的准备时期。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叶圣陶是先成为了教育家,而后成为了作家。
笔者在此,主要探究叶圣陶的教学生涯即他的教育家身份与他的文学创作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二者之间是否存在互动关系?这些都是需要进一步探究的问题。
一、对特定题材——教育问题的专注。叶圣陶作为中国现代的一位杰出的教育家,他不仅通过一系列的文学形象展示出自己的教育理想,同时也寄予了自己广博的教育思想。身为教育家的他,利用大量的时间,撰写了具有宝贵价值的教育教学论文,编辑了丰富多样的语文教学课程资源。可以说,叶圣陶是在用小说、诗歌、散文、童话、戏剧等文学艺术形式,成为了中国现代文学与中国现代教育之间的教育中介。他在开拓新文学文体创作的旅程中,做着教育启蒙的事业。他对教育的热切关注和眷恋,使他将教育题材作为自己独特的表现内容;叶圣陶用大批文学作品构筑了一个颇具规模的“教育世界”。
叶圣陶先后创作了《对小学作文教授之意见》、《小学教育的改造》等一系列教育教学论文,给后来的教育者提供了宝贵的教学资源。年至年,叶圣陶由中小学教育转向了大学教育。教育对象的变化,让叶圣陶的研究从小学教育转向中学、大学教育。不仅出版了《作文论》,还创作极具文学和教育性质的长篇小说《侃焕之》。叶圣陶从小学至大学,这丰富的教学经历,让叶圣陶熟谙当时整个教育界的发展现状。对各个学段的学生都有了全面深入的了解,对当时教育界存在的广大教师社会地位低下、教学方式陈旧缺乏新意、教育目的不明确、知识分子精神卑劣、迷茫腐化风气盛行,对教育失去信心等现象,感悟颇深。叶圣陶立志于净化教育界污池风气,将学生的教育和教师的发展作为自己奋斗的方向,这恰恰是叶圣陶作为教育家的自我身份认同的表现。
二、教育短篇小说的创作。在五四文学革命浪潮的推动下,叶圣陶抱着“教育救国”的伟大宏图走上三尺讲台。他积极主动地投身到中国的教育事业中,同时还把文学作为启蒙的手段,反映知识分子的迷茫,行写底层人民的劳苦,揭示现实中的教育世界。其中教育短篇小说占据了叶圣陶文学创作的大部分。在角直担任小学教员期间,叶圣陶创作出了《阿菊》、《脆弱的心》、《潜隐的爱》等等。这些在后来都成为了脍炎人口的名篇。叶圣陶以满腔的热情投身教育界,却发现许多令自己“不满意”的地方。叶圣陶在《随便谈谈我的写小说》一文中曾说:“我做过将近十年的小学教员,对小学教育界的情形比较知道的清楚点……不幸得很,用的我的尺度去看小学教育界,满意的事情实在太少了,我又没有什么力量把那么不满意的改过来,我也不能苦口婆心地向人家劝说——因为我完全没有口才,于是自然而然地走到用文字来讽它一下的路上去。”面对日益严重的教育问题,叶圣陶深感自己有责任将这种弊端揭示出来,借用小说的功能,让世人看到一个急需重建的教育世界和知识分子的精神家园。
朱自清在《叶圣陶的短篇小说》中谈到:“圣陶谈到他作小说的态度,常喜欢说‘我只是如实地写’。”是的,叶圣陶作为一名“为人生而写作”的作家,在他的作品中,我们总能十分真切地看到旧中国社会,特别是教育界的方方面面。在他的笔下,活跃着各式各样不同特点的知识分子,有不负责任的教师、有高傲腐败的学务委员、有假装清高、表里不一的小学校长等等,叶圣陶用自己的文字塑造了一系列“灰色”人物形象,启人深思,发人深省。
例如在小说《校长》中,作品这样写道:“叔雅听到这里,胸次只觉闷郁起来,仿佛幻梦突然惊醒时一般。平时的疑念现在明白了,原来陈先生一下课赶紧就走,是打牌去的。这就见得前途颇有点空虚,所谓理想学校的芽儿未必不会枯萎而死。于是忧虑的种子幵始埋藏在叔雅的心里了;他不想再听学生的谈话,便走开了,心里尽是沉思。“……但是已经把注意力唤起了,自然而然时时带着侦察的眼光,因此,便发见了意外的新事实:那个教理科的恪先生与教国文的华先生渐渐染上了陈先生习性,也是一下课坐一坐也等不及,马上就走了。而且他们正与陈先生合伙作同样的事,在教员预备室里,时时有零星的“输五块”“输四块”“一副清一色”等等的音响从嘴里漏出来……”
作品中塑造的彳冬先生、华先生和陈先生是教师中的“反面形象”。自古以来,教师都秉承着“教书育人”的教育目的,承担着实现教育复兴的伟大使命。而作品中的三位“教师”,把自己的宝贵时间与精力投入到了“打牌”这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上,而不去关注自身教学水平的提高与学生们的身心发展。教师,应当是一个有良知、更加讲究职业道德的群体,对于归属于这个群体的个体而言,在获得“教师”身份的同时,也应该同时收获责任与道德。“教师”作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应当学会如何在教育系统之下的道德自律。只有这样,才能称其为“教师”。
又如代表作《潘先生在难中》。这篇文章写于年,恰逢国内列霸蜂起,战乱频繁的年代。作为小学校长的潘先生,为了躲避军阀战争,从上海附近的乡镇携全家逃往“安全”的上海租界。有道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潘先生在战乱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生存意识,乃至生活态度,都与我们理想中的知识分子形象产生距离,这种悖论,恰好成为我们分析解剖其灵魂的突破口。小说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作家善于透过精致而冷峻的细节描写,透露出作家的主见。“真切见到”,清晰地显示出反讽意味。例如在文章中这样描述道:
“两面红十字旗立刻在新秋的轻风中拓展,可是学校的侧门并没有旗,原来移到潘先生家的大门上去了,一个红十字徽章早已缀上潘先生的衣襟,闪耀着慈善庄严的光,给潘先生一种新的勇气。”作者用了诙谐的语言,写出了潘先生言语和行动上的反差。潘先生为了多拿旗子和徽章给出的理由是“学校还有个侧门,也得张一面旗,而徽章这东西太小巧,恐怕偶尔遗失了,不如多备几个在那里。”但实际上却被潘先生“独占”了。通过这样的对比,形成了强烈地“反讽”效果,读者通过作者的叙述,以及对它的语境之间的对比、思考,达到了对教育界“灰色人物”的真正认知。
在叶圣陶的笔下,并不都是灰色的知识分子形象,也有许许多多先进的知识分子。例如《我们的骄傲》中的黄老先生,《一篇宣言》中的国文教师王咏沂等等。他们的身上渗透着人性的光辉,智慧的光芒,是进步的教师形象的代表。在金钱面前能够不为所动,坚持做真正的教育事业。这样的人才是人们心中真正的“教师”。
三、“童心”的召唤:叶圣陶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个用笔杆子为孩子们创作童话的作家。五四运动爆发之后,儿童和妇女的问题被寄予了广泛的关注。叶圣陶的童话创作也并非偶然,与儿童地位的提高、时代潮流的激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叶圣陶的教育身份的影响。叶圣陶的一生都没有停止过对于儿童问题的关注,他非常热爱教育事业,把培养年轻优秀的下一代作为自己终身奋斗的目标。长期的生活实践,让叶圣陶领悟到儿童观念的养成,是家庭、学校、社会共同作用的结果。身为教员和作家的叶圣陶,受到了双重责任感的催化,促使他成为了中国童话创作的先锋。
“教员身份”不仅是叶圣陶执笔为儿童写童话的动力,更是其从事童话创作的有利因素。一方面,多年的教员生活,让叶圣陶长期生活在孩子们的“乐园”,能够准确体味儿童的心理,熟谙儿童的需求,感受儿童的童真,这是他能够在成人的世界里保持一份丰富的想象力和对世界万物的敏锐性的重要原因。另一方面,身处教育界的叶圣陶接触了众多来自社会基层的劳动人民,使他开阔了创作的视野,丰富了童话创作的素材,为中国的童话“开了一条自己创作的路”
举一则以为例:在童话《小白船》中,作者描绘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之间朴素的友爱。文章一开头,便为小读者们描绘了一幅美丽的图景。“小溪”、“红花”、“露珠”、“青叶”、“黄花”、“睡莲”、“鱼儿”,作者选用明丽清新的色调,活拨富有生趣的意象,将一幅清丽活拨的溪边美景图描绘得活灵活现。拟人手法的运用,让景物更切近孩子们的童趣。文章中,小男孩和小女孩乘坐着象征着纯洁的小白船,在小溪里游荡。盛满了风的帆,飞得正欢,不知道要把男孩和女孩带向什么地方。终于,他们上了岸,遇上了一个“长得可怕,心肠却很慈善”的陌生人,那个人答应送男孩和女孩回家,条件是要他们回答三个问题。这一处的描绘充满着未知的“神奇”色彩,吸引着读者的目光。
叶圣陶在作品中,用儿童的视角去观察,用“童心”去领悟,用神奇而梦幻的童话笔调,描绘着孩童们心中那一片神圣的“世外桃源”。在文本中,叶圣陶用本能式的“儿童想象”的方式演绎现实的图景,幵创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本土童话。
其他重要代表作如:《傻子》、《燕子》、《一粒种子》、《芳儿的梦》等。作品中,充满着“爱与幻想”、“善与纯洁”、“美与和谐”,被广大的儿童所喜爱。这些童话大多创作于二十世纪的上半叶,以“儿童想象”的方式为依托,用儿童的视角很好地洽释了时代的精神气象,以及人们对于理想、和谐的价值追求。
而这种“儿童想象”方式的缘起和延展,与叶圣陶的教育身份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