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的姑表哥

我有个表哥在海南，他是我大姑姑的独子，打小我俩就“臭味相投”，既有表亲之情，更有朋友之谊。

表哥从小就是个聪明且顽皮的人。他家在县城副食品公司，我家在乡下青墅小学，每年春节他都要走好几里路来乡下给我父母拜年，他大我两岁，个头高我一截。每次来我家总是象个孩子王似的指挥我们几个表弟表妹玩这玩那，当然大都是遭大人呵斥的坏事。那时，我一大家子挤在四五十平米的简易平房里，摆了几张床，没个橱柜，一些东西只能放在捱着床头床尾的破桌子上。有一次表哥来我家“大闹天宫”，从这床跳到那床，把放在床头边一只用彩布装饰的硬纸手提箱踩瘪了。 那是我父母结婚时购置的最像样的物品。母亲好心痛， 气得骂了表哥一顿，还向姑姑告了状。还有一次，表哥炫耀自己胆大有英雄气概， 捏个点着的爆竹在孩子们面前晃来晃去，晃到邻居肖老师儿子的鼻子前， 炸得人家满嘴是血，气得我母亲抄根棍子把他赶回了县城。

表哥虽然顽皮，但脑瓜子特灵光，是我儿时的崇拜偶像，每次和他在一起，我就成了他的“跟屁虫”。那时我好佩服他，觉得玩什么他都比别人强。和孩子们在地上弹玻璃珠子，弹酒瓶盖，似乎从未输过，那些孩子眼睁睁地看他把赢来的珠子和瓶盖塞进自己的荷包，却毫无办法打败他。他用自制的皮弹弓打鸟，十有八九会打中，鸟儿看见他拉开弹弓，仿佛遭遇了天敌，呼啦一下飞得不见踪影。

表哥喜欢玩刺激玩惊险。他用玻璃瓶装满石灰，灌进水， 瓶口塞紧木塞，等水与石灰起反应膨胀后，把瓶子往水塘里一扔，落入水中的瓶子不早不晚即刻爆炸，片刻间大小鱼儿浮出水面，等着他那双“圣手”去捞了。当然，危险的游戏也有失手的时候。有一次， 他居然敢打子弹的主意，将粗铁丝左转右扭制作了一把手枪，将子弹固定在枪管上，对着墙壁一扣扳机，撞针撞向子弹屁股，弹头砰的一声射出去，结果，墙未射进子弹却弹了回来，弹到表哥的脑门上，弄得血流满面，姑姑呼天抢地，心痛不已。

“文革”运动爆发后，在解放前当过国民党士兵的姑父被扣上了“历史反革命”的帽子，惨遭批斗。学校“闹革命”停了课， 表哥初一未读完就辍学了。他本是个会读书的孩子，进不了学堂，又受人歧视， 就变着法子从别的孩子那里弄来一些书躲在家里看，处于逆境中的他书看得多从小就学会了独立思考。那时在我眼里他似乎什么都懂，稀奇古怪的东西从他口里出来，总是那么神秘有趣，常常让我特别好奇。

1973年，尚未成年的表哥进了食品公司屠宰场当杀猪学徒工，在那个买肉凭票的年代，表哥这个低下的职业反而给他带来了不少人缘。不少人为买点好肉找他帮忙，他会尽量满足人家，总是获得长辈和朋友的夸赞。就是当个“杀猪佬”，表哥也不想低人一等，仍然使劲读书，大部头的书一本一本的啃，肚子里装的东西远远超过同龄人。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食品公司领导终于发现了表哥这个苗子，就把表哥弄到公司当会计，从此开始了他人生第一次转折。

在财务岗位上，表哥勤学苦练，工作很快得心应手。八十年代初，表哥成家立业，为补上因“文革”学校停课落下的课程，参加了工会夜校初中文化课和高中数学的补习。每天下班回家，什么家务事都不做，一头栽到书堆里，成了家里的甩手掌柜。那时文学刚走出沙漠，一篇篇“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优秀作品吸引了无数青年争相阅读，表哥也成了痴迷一族。有一天，我去他家，他正埋头阅读张贤亮的小说《河的子孙》，他饶有兴致地与我交谈阅读这部小说的感受。他说这个小说主题深刻，人物丰满，看得带劲。尽管他不提笔写作，但对文学作品总有独到的见解，这正应了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了。

1984年，全国兴起了高等教育自学开始热潮，表哥赶上了自考头班车，报考了马列主义理论专业。自学考试不象电大、函授，没有任何形式的辅导，完全靠业余时间自学理解，他硬是凭着毅力通过了十几门课程的考试，拿到大专文凭。不久，县商业局领导看重他，提拔他当食品加工厂厂长。这期间，由于表哥工作能力突出又有文凭，还被列入副县长后备人选。本来顺风顺水，有可能走上从政之路，但表哥骨子里傲气，且又不谙官场套路，在最风光的时候遭遇了挫折，于是离职下海，带着母亲和老婆孩子一起去了海南，开始了人生的第二次打拼。

在海南近20年里，表哥在一家大私企从普通会计干起，凭着聪明和勤奋，逐步干到财务主管、房地产开发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在重视人才的特区，表哥事业风生水起，舞台越来越大，为公司做出了不少贡献，公司也给了他不错的待遇。我总是想，是块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耀眼，表哥就是一个不甘人后的人。他一生都很自信，底气来自他善于读书善于思考。他说他来海南最大的收获不是谋个什么职位攒了多少钱，而是在思维上观念上脱胎换骨。的确，海南是个各路人才蜂踊之地，世界多元化思潮在这里碰撞、涌动，使得表哥见多识广，眼界开阔，对世界局势、经济形势、历史问题等的认知，总是那么深刻、精辟，语出惊人，往往与我心有灵犀，非常合拍。他总是告诫我，中国真正有独立思考的人不多，对待一些不同观点的人，不要试图让人家改变观点，记住一句名言：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捍卫你说话的权利。这是他智慧的闪光点，每当我沉不住气的时候就会用表哥的话来警醒自己。

朋友好找，知己难觅。表哥，你是好样的，愿你的人生更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