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在机器时代

查尔斯在进入街角的咖啡店之前，照着玻璃门的镜像理了理自己的发型，虽然和预订的不太一样，但这产品整体还能打个八十分，毕竟要去约会相亲对象，可不能疏忽。于是查尔斯深吸一口气，挺了挺胸，胸口兜里的红玫瑰似乎也更加自信了。

当查尔斯找到预订位置时，已经有一名女孩在那等了，她有着一头棕红如火的头发，如瀑布般遮掩着她精致动人的侧脸。查尔斯突然心中一动，似乎被爱神丘比特射中了最中心，只是她静静盯着窗外，有些淡淡的忧郁。

查尔斯实在受不了父母和亲戚的唠叨了，决定试试网上相亲，而当他刚在相亲网站上传完资料，这个女孩——艾薇儿就联系上了查尔斯，两人相谈甚欢，相遇恨晚，当即决定相约此处，进一步相互了解。

只是首次相亲，对方还是机器人，查尔斯有些怯意。倒不是由于艾薇儿的身份，从二十一世纪索菲亚成为第一个机器人公民到现在，强AI机器人从法律上基本拥有了所有的人权，包括婚育权。而查尔斯不自信的是因为自己并不出色，只是一家人工智能小公司的程序员，怎么配得上这么美好的女孩？

但女孩还在等查尔斯，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你好，是艾薇儿小姐吗？”查尔斯走到座位边说，声音控制得正好，不大不小。

突然艾薇儿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查尔斯，甜美的笑容也不知什么时候赶走了那一丝忧郁，眼睛都变成了月牙，说：“是的，你就是查尔斯先生？”

这声音清脆得如同百灵鸟在耳边歌唱，查尔斯沉醉其中，差点忘了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没想到你比照片上还要漂亮。”

艾薇儿眼神一亮，笑着说：“谢谢，你也坐吧。”

查尔斯本想坐她对面，没想到艾薇儿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查尔斯坐她旁边。这让查尔斯的心怦怦地狂跳了起来，身子也不听使唤，老实地坐了过去，但查尔斯还是礼貌地保持了一段距离。

艾薇儿撩了一下她那长发，轻轻挨近了查尔斯。查尔斯甚至能感受到她皮肤的温度，能闻到她身上那一丝淡淡的却让人安宁的香水味，只是艾薇儿穿着黑色短裙，衬着那雪白的肌肤，让查尔斯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

但当查尔斯去看艾薇儿的眼睛的时候，发现她眼中满是光芒，就像是看着一个深爱的人，可自己和艾薇儿从未见过面，这种热烈的目光查尔斯有些承受不起。这时服务员过来了，查尔斯趁机问：“艾薇儿小姐，你应该常来这儿吧？你喜欢喝什么咖啡？”这咖啡店是艾薇儿选的。

“焦糖玛奇朵，那你喜欢拿铁吗？”艾薇儿问。

“喜欢啊，”查尔斯顺势应下，对服务员说：“那一杯焦糖玛奇朵和一杯拿铁，谢谢。”

服务员在查尔斯点完单就走了，但艾薇儿依然注视着自己，这让查尔斯觉得这个机器人女孩有些特别。

还没等查尔斯打破这场面，艾薇儿突然说话了：“查尔斯先生，你觉得什么是爱情？”

这让查尔斯有些猝不及防，准备的回答里可没有这么深奥的答案，原本打算告诉她自己的月贡献点和住宅权年限，但现在只能回答：“爱情应该是两个人之间产生的一种相互爱慕的感情吧。”

说实话，查尔斯说出这个回答后就后悔了。这像是在念无聊的百科全书，就这一连串表现，查尔斯觉得自己已经不及格了，但艾薇儿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可能这就是爱情吧，查尔斯突然觉得，青春期那懵懂却遗憾的感情似乎在渐渐复苏，如果有可能，他还想体验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艾薇儿说，似乎在调戏查尔斯，这让他更加慌张，爱情来得太快，他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查尔斯把握住机会，说：“说实话，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当然也是最漂亮的。”

这时服务员端上了咖啡，暂时让艾薇儿转移了注意力。查尔斯也冷静了些，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来相亲的，可艾薇儿什么物质生活都不谈，第一个问题就如此抽象，和普通女生句句截然不同，这让查尔斯搞不清她的喜好。

“那你会在意我是个机器人吗？”艾薇儿突然盯着那右旋的咖啡说。

“当然不会，我在意的是我们能不能互相理解，相伴一生？”查尔斯突然认真了起来，因为他的父亲也是机器人，这个问题他早已思考过无数遍。

“真像。”艾薇儿喃喃道。

“你说什么？”查尔斯没有听清。

但查尔斯只见艾薇儿坐开了一段距离，手迅速缩回胸前，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眼神也开始飘忽不定，嘴里说：“你每次都这么说，到最后还是抓不住你的心。”

查尔斯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急忙说：“我是认真的。”

“你说你是认真的，那我能看看你的心吗？”艾薇儿突然说，然后从眼神到动作都重归平静，左手慢慢移动到右手肘部，从关节处剥下整个右手的人造皮肤，露出漆黑的人造肌肉纤维和发着金属光泽的钛合金骨架，然后活动着自己灵活复杂的金属五指。

查尔斯没来得及阻止，随后露出一丝恐惧，为了保护所有机器人公民，其自身都拥有痛觉系统，艾薇儿这相当于人拿尖刀在手臂上划得鲜血淋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查尔斯喊道，急忙用手绢包裹艾薇儿的右臂，它在不断渗出液体，失去太多，艾薇儿会过热死的。

但不知哪来的力气，艾薇儿左手把查尔斯按在座位上，右手的金属手指像毒蛇一样钻向查尔斯的胸口。

查尔斯只看见戴在胸前的、还没来得及送给艾维儿的红色玫瑰瞬间破碎成无数的花瓣，慢慢在空中飞舞，自己白色衬衫的胸口处露出一个漆黑的大洞，一股股浅蓝色冷却液喷涌而出。查尔斯的意识也慢慢模糊，却看见艾薇儿右手抓着自己的心脏泵皱了下柳眉，然后看向自己，说：“你个骗子。”

咖啡店里的人尖叫了起来，警报声由远至近，警察迅速赶到包围了艾薇儿并顺利将其制服，但查尔斯已经被洞穿了胸口，瞳孔放大，失去了连接。

查尔斯家中，一具躯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头部被头盔遮挡，看不清面目。

“呃！”那具身体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拼命呼吸，就像差点窒息而死，他惊慌地扒拉下头盔，扔到了房间角落。

如果ID卡上信息无误的话，这位是查尔斯先生。

查尔斯缩到床的一角，捂着胸口久久不能平静，幸好心脏还在跳动，没有被人血淋淋地掏出来。

自己只是去相个亲，怎么差点把命搭上去？查尔斯实在不敢相信。

突然，冰箱、中央空调、手腕上的智能终端等大声发出提示音，查尔斯一惊，却发现是有人来电，警察局的。

查尔斯穿上衣服急忙来到警察局，这里更有安全感，但到了才知道艾薇儿已经被抓了，需要查尔斯做笔录。

警察穿着便服，分不清是机器人还是人。

“你好，我姓李，你的名字是查尔斯？”李警官在查尔斯面前坐下。

“是的，李警官。”查尔斯问：“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警官看了一眼查尔斯，说：“慢慢说，别急。”

“你是不是租用了一台意识同步机器人？”李警官问。

“是，我只是去相亲。”查尔斯解释道。

李警官又看了查尔斯一眼，稍许不耐烦地说：“只要说是，还是不是。”

查尔斯只好默默点头。

“你是不是以前从没见过她？”

“是。”

“确定？”李警官重复了一遍。

“确定。”

李警官继续问：“那和你相亲的过程中，她有没有什么异常？”

“开始就和我谈什么是爱情这种奇怪的问题，我也没说什么，她就动手，差点要了我的命，意识突然断开可是很危险的。”查尔斯越想越气，哪个正常人会这么做。

“说完了吗？”李警官见怪不怪。

查尔斯又点点头。

“说你倒霉其实也走运，”李警官说，“她的名字叫艾薇儿，最近发生的几起针对人类的相亲伤人案都是她干的，但都没你这么严重。”

“为什么要针对我？”查尔斯说。

“因为你太像了。”李警官说。

查尔斯顿时摸不着头脑，问：“像谁？”

“她前男友，”李警官解释道，“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她前男友是个人类，本来答应了和她结婚，但中途变心，喜欢上另一个女性人类，还用她机器人的身份刺激她，和她分手，导致她精神出了些问题，甚至开始报复男性人类，这时又正好碰到了和她前男友长相类似的你。我虽然不知道你们谈了什么，但对她的刺激挺大，导致她病情加重，陷入幻想，把你当作了她前男友，然后痛下杀手，当然你很幸运，在场的是同步意识机器人。”

查尔斯听说过，随着人工智能的完善，机器人患精神疾病的概率逐年升高，甚至超过了人类，很多专家都无法详细解释这种现象，只能说是机器人虽然拥有了自由的意识，获得了公民身份，但无论是在职场还是感情方面都受到不小的歧视压力，于是他们比人更容易出现认知、情感和意志等精神活动上的障碍，或者说本身人类和机器人的意识来源就不同，而这不得而知。

“原来是这样。”查尔斯说，现在他也知道为什么艾薇儿会用那种目光看着自己了。

李警官站起身来，说：“其他事情就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查尔斯先生你可以回去了。”

查尔斯犹豫了会儿：“我能再见她一面吗？”

李警官回头，用一种怀疑的眼光打量查尔斯。

会见室内。

艾薇儿隔着强化玻璃出现在查尔斯的面前，她依然如此美丽，只是面容憔悴，双目失去了光泽，让人心生怜悯，而查尔斯还记得，曾经那目光也充满了爱意。

“趁她还比较稳定。”李警官说。

查尔斯谢过李警官，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

“你还记得我吗？”查尔斯问。

艾薇儿只看了查尔斯一眼，说：“算你走运。”语气冰冷得让人发怵，和之前的温柔判若两人。

“我只想跟你说一句，”查尔斯说，“对不起。”

艾薇儿的头微微一动，却没有再次看向查尔斯。

“我不该抛弃你的，现在我明白了那种爱着他人的目光是多么珍贵，也不在乎你是不是机器人了，我只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查尔斯对艾薇儿说。

时间沉默了许久，艾薇儿的身子开始微微颤抖，两滴泪水滴在被束缚着的手背上，她慢慢抬头看向查尔斯，早已哭成泪人，然后不顾电磁束缚的拉扯扑在玻璃墙上，痛哭道：“对不起，汉斯，对不起。”

查尔斯站起来，隔着玻璃窗用手贴着艾薇儿的掌心，说：“那我等你出来，你要好好配合他们，改正错误。”

“我一定好好改错。”艾薇儿哭着回答，眼神里满是查尔斯，随后那一侧进来两位警官将艾薇儿扶出了房间。

查尔斯也走出房间，李警官靠在门边点着烟，说：“这样真的好吗，查尔斯？她可是完全把你当成前男友了。”

“那我替她前男友向她道歉不好吗？这样她也会配合治疗吧。”查尔斯看着地面。

“那以后怎么办？”李警官说。

“如果可能的话，我可以一直当下去。”查尔斯若无其事地说，随后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李警官深深吸了口烟，稍微有些呛，他也曾有一双眼睛，但当时很遗憾没有现在查尔斯这样满是欢喜的目光。

来源：中国青年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