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一个乡村教师的日记

教师节，祝天下所有教师节日快乐！尤其祝我在安化一中时的谌老师、吴老师、卢老师、郭老师、魏老师等老师节日快乐！

2018年写的小说，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自当老师以来，我坚持天天写日记。下面，我截取一段时间的日记，给大家展示一下我们乡村教师原生态的工作与生活。

5月1日 星期二

五一小长假，一切都照旧。这样一个假日，对于我来说，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劳动节，当然要劳动。早上起来，给儿子喂奶，洗衣服，然后备课。学校通知，五一过后，要我讲一堂公开课，具体日期待定。这是本学期的第三次公开课。

准备教案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为了防止教师偷懒耍滑，学校规定，所有的教案必须手写，且每个教案不能少于1000字。教案后面要有教研组长和教务处主任共同签字，并盖上学校的公章。

本来，手写教案也没有什么。在电子化普及以前，老师的教案不都是手写的吗？让我有点烦的是，一面大喊信息化，强迫老师每天看一个半小时的教学视频，另一面又不让使用信息化手段，非要手写，再搬上PPT。一件简单的事情，本来一遍就可以搞完的，非要让人搞两遍甚至三遍，毫无休止地做着无用功。似乎不折腾一下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就不能体现校领导的智慧与能力。

说起校长，我就恼火。这王八蛋和我一年上班的，年纪轻轻就做了校长，领导一大批老教师和年轻教师。前些年，我们学校硬件跟不上，没有年轻老师愿意来。所以，我们这个偏远山区的学校，教师只有两个梯队，即将退休的和熬着等退休的。毫无疑问，我属于后面一种。

据说，他是隔壁县教育局副局长的女婿，不知怎么的，不去隔壁县发展，非要在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折腾。自从他来了，各种会议、学习、培训层出不穷。似乎只要把这些搞好了，教学质量自然就会上去。

这王八蛋觉得自己是一个天生的教育家，喜欢玩新花样，比如，手写教案配PPT。还有，一周一篇教学小结，手写，不少于800字。一个月一篇教研论文，不少于2000字，也需要手写。这王八蛋对自己的创举非常满意，以近乎自恋的口吻说，我这是一举两得，在培养优秀教师的同时，还可以培养出一批书法家。

任务再多，他都无所谓，反正他自己又不用上课。按照学校惯例，校长本来也是要上课的。一个马屁精在全体教师会上提议，校长太忙了，就不要进班讲课了。这下正中这王八蛋的下怀，将他带的那个班交给了我。没多久，那马屁精当了教研组长。这王八蛋只要开开会，讲讲话，做做指示，每天和苍蝇一样，从这个办公室穿到那个办公室，见到不顺眼的就破口大骂。

我们这些年轻教师都特别烦他。老教师还好一点，完不成任务也没关系，这王八蛋知道他们不好管，就随他们的便。现在，我们学校真是校风日下，一日不如一日。

课件从早做到晚。一边做，一边问候校长他祖宗十八代。好在婆婆给力，给我看娃，还把家务活全包了。

真累！

5月2日 星期三

今天上午在班上试讲，效果不怎么样。这个班原来是校长亲自带的，不知道他怎么教的。三年级的学生，许多人连二十以内的加减法都有问题，这能说学生笨吗？校长说，要给学生自主进步的空间。原来他是这样让学生自主进步的。

我休完产假接手这个班以来，已经算是很努力了。我把学生分成三类，成绩好的一类，学习中等的一类，学习很差的一类。课余时间，我对他们进行分别辅导。成绩好的当然有些进步，中等的也略有提升，最后一类我花的时间最多，但油盐不进，没有丝毫改观。

这一类学生还特别不听话，喜欢吵吵闹闹，艾潮就是其中的一个。这小子，长得贼头贼脑，穿得乱七八糟，天天挑衅这个，攻击那个。上课的时候，丢纸团，扮鬼脸，从桌子下踢人家，搞得周边学生没法听讲。我上课时，他还稍微安稳一点。英语老师是一个刚毕业的小女生，常常被他给气哭了。

这样的学生不止一个。安排座位时，绝不能把这类学生放在一起，要不课堂就乱了。只能把他们分开，让一群听话的学生包围他们，以求各个击破。其实，这样做效果并不特别明显，教室就那么大，他们完全可以隔空喊话，互通消息。

艾潮家庭条件不好，爷爷奶奶年老，身体不好。爸爸得了肺结核，也做不了什么事。妈妈常年在省城，很少回家，据说在建筑工地上做小工，像男人一样挑砖头，搬钢筋，打混凝土。艾潮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宝贝得不得了。打小开始，艾潮要什么，他奶奶就给什么。如果家里没有，奶奶就去别人家里讨，反正给他弄到手为止。

上次小考，艾潮数学只考了19分，全年级倒数第一。我让他请家长，他奶奶来了。老人家一进我办公室，就放声大哭，讲他们家怎么怎么不容易，求我行行好，积点阴德，多辅导艾潮一点。我说，辅导可以，但艾潮不服管。她眼泪一抹，对我说，我孙子在家乖得不得了，怎么可能不听话？老师，你是不是对我孙子有偏见？

我当时只觉得脖子胀痛，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算了，这样的学生和学生家长，怎么计较得来！

晚上，婆婆打来电话，儿子有点发烧，不吃奶。我回来时，儿子躺在婆婆怀里，很没精神。一摸额头，有点点烫。我给他喂了点水，哄他睡了。

跟老公视频了两分钟，赶紧挂掉。根据今天的试讲情况，修改课件。

5月3日 星期四

一早，摸摸儿子的额头，终于退烧了。婆婆说，她昨晚起来喂了好几次水。幸亏有一个能干的婆婆，给我照顾着家里的一切，我和老公才能安心上班。虽然有啃老的嫌疑，但也没办法。现在这社会，年轻人不出去努力工作，拿什么养活家里？除了让父母超期服役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到办公室，英语老师跟我说，学校又要来一个特岗教师。我问她怎么知道的。她说，早上经过校长办公室时，无意中听到的。我问她，是男老师还是女老师。她说，是一个女的，在跟校长聊天。我说，你怎么知道人家是特岗教师。她说，那个女的说刚刚报名了，五月中旬参加考试，不是特岗是什么？

我们学校有好几个特岗教师。考不上编制，就考特岗，工作三年之后，就可以自动转为在编教师。说白了，这些人考特岗，都是玩“曲线救国”的套路。像我们这样的贫困地区，没有什么老师愿意来，只要报名，基本都可以上。

说实在话，这些特岗教师真不怎么样。比如，那个教美术的老师，毕业之后没考上编，就开画室，办培训班，搞不下去了，家里给她找了点关系，通过考特岗来我们学校了。她美术功底不怎么样，教得更不好，脾气还差，常常冲学生发火，学生很不喜欢她。还有一个教英语的，她的口语不知道是从哪个非洲国家学来的，正常人都听不懂。这样的老师，不是误人子弟吗？好在像我们这样的学校，绝大部分学生会被淘汰掉，只有少数人能上高中。只要进入了社会，英语就不值一分钱，学得好不好，无所谓了。

现在的优秀老师都往城里跑。在城里教书，收入高，面子大，各种麻烦事情也要少很多。最近几年，我们学校走了好几个，都去了市里的学校，待遇比我们高一大截。从去年开始，县里面加强了管控，所有老师原则上都不允许外调，这才好了些。

下午的体育课出了一点小意外。进行两百米短跑测试时，艾潮晕倒了，头撞在地上，破了皮。体育老师将艾潮送到附近的诊所，包扎了一下，医生说，艾潮就是身子弱，没什么大碍。

我还是不放心，给他奶奶打电话，让她过来一下。现在班主任也不好当，出了问题，全是你的责任。他奶奶来了，一边哭，一边将艾潮全身上下都摸了个遍，问他这里疼不疼，那里疼不疼，生怕哪里有暗伤。她又要我把体育老师喊过来。看她那样子，恐怕要大发雷霆，我只好照办。

体育老师一来，她就破口大骂，骂的全是一些非常难听的话。还扬言要找校长去闹，到联校去闹，到教育局去闹，要把这个体育老师开除掉。体育老师才毕业不到一年，这样的阵仗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虽然很委屈，却一声不吭。

他奶奶骂够之后，气冲冲地走了。我安慰了一下体育老师，要他心放宽点，不要计较，这样的事情，往后还很多，注意一点就好了。体育老师说，这不是纵容他们吗？我说，你还年轻，乡里的事，你不懂。

课件又试讲了一次，效果好了一点。反正这样的公开课，重复几次，学生熟悉了，观赏性自然也就强了。今晚，我又把课件做了一些小的调整。根据最新安排，明天上午讲公开课，就在我自己班上讲。

5月4日 星期五

今天的公开课很成功，不枉我提前准备那么久。课后，几个新老师跟我说，课讲得很精彩，深入浅出，特别符合小学生的思维特点，并要我把课件发给他们学习。恭维是假，要课件才是真，不过有人恭维也挺受用，总比没有人讲好话要强。

今天是五四青年节，按照惯例，28岁以下的青年教师，只要没课，都可以休息半天。我，工作六年，正好踩在这个点上。我下午没课，但不能走，谁叫我是班主任。现在的班主任，简直就是学生家长的免费保姆。家长只要把娃送到学校了，一切都是学校的责任。学生病了，找学校；学生吵架了，找学校；学生不吃饭瘦了，找学校；学生成绩不好，找学校……反正只要进了学校的门，哪怕是学生自己尿裤子了，那也一定是学校的责任。

当老师累，当班主任老师更累，当一个负责的班主任老师更是累上加累。当班主任，每个月收入只多了200块的补贴，事情则多了至少一倍。早自习，任课老师可以不来，你不能不来；晚自习，任课老师可以不来，你不能不来；任课老师临时请假不能来，他的课你得顶上去；其他的时间，比如劳动课、班务课，那自然都是班主任的专属时间。晚自习前搞卫生，班主任要检查；下晚自习后学生就寝，班主任也要检查。

总而言之，学生就是上帝，老师就是奴隶，如果伺候不好，就把家长喊来，保证骂得你两头出气！他妈的，天地君亲师，阳光底下最光辉的职业，什么时候沦落到连婊子都不如了！

今天周五，不用上晚自习，真好！

放学后，回到家里，儿子见了我很开心。小家伙马上就满周岁了，顽皮得不得了，站在学步车里满屋子搞破坏，光饭碗就摔碎了两只！

5月7日 星期一

又到了星期一，真不想上班。

昨天，老公吃过午饭就开车去学校了。他们学校离家有点远，开车要两个小时。他说，学校安排他们今天去扶贫，要早点去开会。他问我，我们学校是不是也要扶贫，我说不知道。

中午，校长突然通知全体老师开会。我们都感到很诧异，有什么事情非要中午讲，毛病！到了之后才知道，上头来了命令，必须参与扶贫。今年，县里面下了决心，必须摘掉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给各单位下了死命令。我原以为我们是学校，只管教学，不会给我们派任务。没想到，任务还是来了。

上头给了我们一个村，要求校长和书记每个星期驻村一天，其他老师则分组行动，一个月至少去两次。我和英语老师分在一个组，扶贫对象是村里最偏远的一家。

把学生安顿好，我们下午就行动，先骑摩托到了村里。一打听，他们家在山上，不通公路。我们将摩托寄放在村民家里，走山路找到了这户人家。房子是木结构的，很破，有几间已经垮了，能住人的不到一半。整个房子全靠几根斜撑支撑着，随时都有垮塌的危险。

说明来意后，我们询问起基本情况来。他们这所房子，还是光绪年间修建的，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原先住了好几户人家，后来都搬走了。他们家现在有六口人，儿子儿媳还有大孙女都在外面，只剩下他们老两口带着小孙子在家里。

三个人在外打工，怎么还那么贫困？我们有些不解。老两口说，儿子得了肺癌，长期在外治疗，儿媳妇一边照顾他，一边在医院做护工，赚些零用钱。真正打工赚钱的，只有孙女一个人。

原来如此！我们又问，孙子怎么没去上学？老婆婆说，孙子视力有问题，看不见东西，就没读书了。

我们如实登记了这家的情况，回学校交差。虽然有点累，更多的是难受。

晚上，我在淘宝上买了一个插卡播放器，还下载了一些课文语音，准备下次去他们家时，送给他们的小孙子。

5月8日 星期二

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

中午，艾潮到我办公室，恭恭敬敬地将作业本交给我，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这小子一向是不交作业的，今天有些反常。

我问他，你怎么想到要交作业了？

他抬起头，眨眨眼睛，跟我说，我妈妈就要回来了，如果成绩好，就给我买手机。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呢，太阳怎么可能打西边出来！我没说什么，让他走了。

晚上，老公打电话跟我说，他去家访时，被一个家长骂得狗血淋头。那个学生以前一直倒数第二，这次小考得了个倒数第一，家长觉得老师没教好，应该负责任。老公没有反驳。现在我们都学乖了，遇到这样的家长，随便他怎么骂，不还嘴就是了。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饭碗。

那个家长真是无赖。他家孩子之所以考了个倒数第一，是因为原来的倒数第一转学走了。他怎么不说自己家的孩子太笨，怎么教都教不会！

他妈的，选择当老师，真是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2018年9月于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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