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刘克庄的《贺新郎 九日》 更那堪 斜风细雨 乱愁如织

《贺新郎 九日》

刘克庄

湛湛长空黑。更那堪、斜风细雨，乱愁如织。老眼平生空四海，赖有高楼百尺。看浩荡、千崖秋色。白发书生神州泪，尽凄凉、不向牛山滴。追往事，去无迹。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满怀萧瑟。常恨世人新意少，爱说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若对黄花孤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鸿北去，日西匿。

刘克庄雕像

古人每逢佳节，往往作诗填词以助兴，九月九日咏重阳佳节的诗词因此很多，但陈陈相因，难得嘉篇，刘克庄这首《贺新郎》却是其中难得一见新意的作品，也是他词学稼轩能得其神韵的名作。开篇先写天空漆黑深邃，并有斜风细雨。清诗人黄景仁《午窗偶成》有云：“中秋无月重阳雨，孤负人生一度秋。”重阳本当秋高气爽，登高忆人，重阳节阴天落雨，实在是大煞风景事。可是词人就写了这般大煞风景的意象，从而奠定了全词哀婉愤懑的基调，故云“乱愁如织”。

重阳阴天落雨

既然有雨，自不能出外登高，词人只好登楼而望，“看浩荡、千崖秋色”。这里词人暗用了刘备嘲许祀的典故，《三国志·陈登传》记载：“许祀与刘备共在荆州牧刘表坐。表与备共论天下人。汇曰：‘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备问祀：‘君言豪，宁有事耶？’祀曰：昔遭乱，过下邳，见元龙。元龙无客主之意，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卧下床。’备曰：….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是元龙所讳也。何缘当与君语？如小人，欲卧百尺楼上，卧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间耶？”这是自调非求田问舍之辈，而如刘备、陈登一般，都是忧愤国事，心怀天下的英雄。

刘备

所以虽然年华逝去，空余“老眼”，却一向“空四海”，也即目空四海，眼无余子之意。继而再云“白发书生神州泪”，“白发”扣“老眼”，“神州泪”扣“高楼百尺”，前后呼应严密，颇见笔力。齐景公曾游牛山而垂涕，害怕死去，词人却说自己只有“神州泪”，却“不向牛山滴”，是说忧伤情怀只应付于国事，而不能汲汲于个人遭际。可是随即笔锋又是一顿，无论国事还是自身之事，都如此凄凉伤怀，使人不忍回首，“追往事，去无迹”。过片情绪重新一扬，说自己少年时代“自负凌云笔”，可是随即又低沉下去，说那又有什么用呢？如今只剩下“满怀萧瑟”。

齐景公

继而嘲笑时人作诗填词，往往缺乏新意，一到重阳节气，就会运用重阳节孟嘉登龙山而落帽的故典，“把破帽、年年拈出”。这几句表面上是说诗词，其实在说志向和意趣。东晋苟且偏安，和词人所在的南宋朝非常类似，而孟嘉虽曾为桓温幕僚，却并没有在北伐事业上做出过什么贡献，他落帽之事所以被后人津津乐道，完全是因为从容、冲淡、潇洒的所谓魏晋文士风骨。词人在这里是嘲笑当时那些不顾国事，而只寻章摘句、搜求故典，仰慕无为风气的士大夫们。

孟嘉落帽

“若对黄花辜负酒”几句，词人在说自己，这是暗用了陶渊明的典故。《艺文类聚》引《续晋阳秋》说：“陶潜尝九月九日无酒，宅边菊丛中摘菊盈把，坐其侧久望。见白衣人至，乃王弘送酒也，即便就酌，醉而后归。”菊花（黄花）、美酒，这是紧扣重阳节令，但词人主要用意还在下句，说“怕黄花、也笑人岑寂”，是说自己不合流俗，不像那些“把破帽、年年拈出”的士大夫，所以孤独岑寂，无人理解，当此佳节，只能借酒浇愁而已。结句“鸿北去，日西匿”，是化用江淹恨赋中“摇风忽起，白日西匿，陇雁少飞，代云寡色”句意，以抒发自己愤懑的心情。

陶渊明

不过古怪的是，秋雁本当南飞，词人非要说“北去”，其中应当隐含着心念中原，期望恢复之意。全词多处用典，紧扣重阳，但不落俗套，而其词意忧愤难禁，尤非寻常咏重阳诗词中可见，人皆闲散优游，独其慷慨悲歌，实在是南宋恢复词中的上乘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