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乡村的夜晚 被一盏盏煤油灯温暖
妹妹发了条微信朋友圈,说停电一天,孩子晚上可咋写作业呀。我戏说找墨水瓶瓶自制一盏煤油灯吧。没想到随口一句话,竟把思绪牵入乡村夜晚点煤油灯的生活情境中了。
提起煤油灯,你的脑海里会出现什么样的画面?相信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记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情怀。对于年轻的九零后蛋蛋后,哪怕是生活在乡村,估计也只有在影视作品中见过了。而对于我们这些更早一些来到这个世界的前浪,那些有关煤油灯的记忆却如滔滔黄河之水,源源不断、奔流不息。
夜深了,妈妈还在煤油灯下坐着,低眉凝目,瞅眼扒窟,或者补你白天调皮捣蛋踢打烂的袜子、绷扯烂的裤裆、磨破的裤子屁股膝盖布衫子胳膊肘,或者缝鞋衲底供一家人穿用,或者捕捉隐藏在你秋裤子背心缝隙里的虱子,或者用高粱秆秆衲锅盖,或者按着镲板儿擦山药粉子……有时灯花结得很大,灯焰兴奋得摇摆跳跃,连同一股黑烟往上窜,直触上方罩着的灯烟壳子,妈妈见状赶紧用针尖拨去灯花,灯焰立马恢复平静。拨拉灯花也是有技巧的,动作得又快又狠又准,不然轻则灯灭,重则灯芯下漏,那就得打开手电筒照亮,需好一番工夫才能复原了的。
晚饭后,在姥爷的招呼下,大人娃娃坐在炕锅头剥玉米。姥爷用剪刀戳掉两行,丢给几个孙子外孙,我们用手掌肉厚处一推便可剥下一行,姥娘边做家务边收拾玉米轴轴挑拣混杂在玉米粒里的玉米皮皮玉米毛毛等杂物,抽空也剥几个,流水线一样,各司其职,温馨高效。可惜这样的场景维持不了太久,不一会儿就有人不是磨得手托子疼了就是胳膊酸了,一副懈怠萎靡的样子。姥爷总能适时使出他的高招,要么夸我们剥得利索又干净,要么怂恿我们比赛看谁剥得多,实在不行就给我们讲故事,我们便兴致勃勃身不由己地陷入他的“圈套”里了。每年剥玉米,姥爷总不忘挑选一个合适的玉米轴轴,尾部插上一根筷子粗的红柳棍子,制成一把“不求人”。每每拿起新制成的“不求人”,从后衣襟处伸进背部挠痒痒,姥爷总一脸快意又舒适的表情,在煤油灯下映照成永恒。
睡觉前,放在炕塄边上的煤油灯总把我们铺褥子摊被子抱枕头或者玩耍打滚的影子投放到墙上,那些影子忽东忽西、忽上忽下,忽然重叠忽然分开,忽然与贴画《西厢记》、《红楼梦》上的人物拼接,忽又电影特写镜头般大得吓人,窗外一片漆黑静寂,那样的感觉新奇而有趣、诡异又莫测。
天黑了,跟着奶奶去河对面的供销社后院看露天电影。荧幕上的《八仙过海》精彩纷呈、引人入胜,张果老倒骑毛驴,何仙姑婷婷玉立荷花间,他们都有奇异而非凡的本领,令人惊诧、叹服不已。回家的路上,思绪还在电影里浸着,恍恍惚惚。抬眼望去,河水泛着阴郁的白光,两岸山头黑黢黢的,唯有山沟向阳背风处亮着点点灯火,仿佛夜空中寥寥的星晨,那是我家以及附近乡亲们的家。山野寂寂,唯有河水哗哗。那是很奇妙的经历,若不是煤油灯的点点光亮、河水的哗哗作响以及奶奶温暖的身影,真是像极了梦中。
小孩子半夜被尿憋醒,朦胧中条件反射似地喊一声,“妈,急尿兰,点灯!”妈妈仿佛随时待命,迅速划着火柴点亮了煤油灯。这才掀开被子,半睁半闭着眼睛,摸到下炕圪崂尿盆子处,稀里哗啦卸下负赘,心满意足地钻进被窝,继续入睡。妈妈总会等上一会儿,孩子睡熟了才“唿”地一声吹灭了灯。
至于在煤油灯下写作业,一不留神流海被燎,第二天顶着奇形怪状豁口的发型和豁口处羊羔羔毛般卷曲的发梢惹同学们发笑;伸出两根手指扚灯花失误,手指头被灯火烧起燎泡;不小心打翻煤油灯,煤油洒在本子上,洇出一片油渍,任你如何用力墨水就是附着不上,真叫人无奈又恼火;诸如此类的事情,也并不稀奇。
由于夜夜与煤油灯打交道,我大约七八岁就掌握了煤油灯的制作要领。首先准备一只空墨水瓶,用钳子夹着一截粗铁丝伸进炉子里将一头烧红,在墨水瓶的塑料盖子正中烫一个豌豆大小的圆洞。再将废弃的白铁皮边角料或者罐头瓶盖子剪成二寸半长半寸宽的长方形,用钳子夹着卷成一个吸管样的小铁管,同时剪一片墨水瓶盖大小的圆铁片,中间用一枚大洋钉子配合着锤子穿一个孔。然后从妈妈的包袱里揪点棉花团搓捻成一段大约半尺长比小铁管略细的灯芯,或者直接用现成的棉线合股也可以。最后将小铁管穿过墨水瓶盖及圆铁片,上方露出一小截,下方旋上瓶盖后接近瓶底但不可触及的程度,将搓好的灯芯穿入小铁管,灯头处露出一公分的样子,余下的盘在墨水瓶底。倒入大半瓶煤油,划根火柴点燃,一盏崭新明亮的煤油灯就做成了。
有些讲究的人家(比如我家,哈哈),会专门请木匠或者自家手巧的男人制作一个“灯竖坨子”。下方一个偏重的圆形或方形底盘,除起稳固作用外还可放置火柴盒,中间一段木柱,上方嵌一个金属的类似于漏斗样的装置,一般漏斗下方还带有小油壶,用于收集不小心漏下来的煤油,墨水瓶瓶煤油灯就放置在漏斗的中心处。此类的“灯竖坨子”非常耐用,没有外力破坏的情况下使唤几代人都没问题的。
我家的“灯竖坨子”还配有灯烟壳子的。顾名思义,灯烟壳子的主要功能就是用来收集灯烟的。煤油燃烧时会有黑黑的粉末状烟尘冒出来,用灯烟壳子收集可有效避免落在炕上污染被褥及吸入肺中影响健康。爸爸用铁丝扭成一个骨架,上方高出灯焰半尺多是一个帽子大小的圆圈,一头由粗一些的铁丝撑着并连接到“灯竖坨子”木柱上。圆圈骨架上糊一片形状大小基本一致的多层毛纸,四周再用两寸宽的纸围上,活像一顶倒扣下来的无沿帽子,有时也用几张窗花或者剪纸图案装扮一下。每年过年前糊窗花的时候,我和姐姐都不忘糊一只漂漂亮亮的新灯烟壳子换上。
或许因为岁月的淘洗,儿时的记忆特别珍贵。或许因为亲手制作、亲自参与,煤油灯深深嵌入了儿时的生活,那些经历才会如此值得回味。又或许,是因为时间无情流逝,成年人的生活摆脱不掉鸡飞狗跳身不由己,才会怀恋曾经的简单与纯粹。
不管怎么说,在我的记忆里,乡村的夜晚总会被一盏盏煤油灯温暖,那是照亮一代人生命的神光,无从复制、无可替代。
文:郭文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