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职交接》第十四章：眯起眼睛 静听岁月回声

2019年10月31日，陈小院在高舍沣安分公司的最后一天。

一切都如同往常那样平静而繁忙，每个人都在忙着各自手头上堆积如山的工作。汪雨在赶做几个设计师的工地展板，然后还有新一期活动的电梯广告设计等着她；阿照哥要在今天做好一个设计部VI更新的整套物料图，人力还在着急催他尽快做好10月份的员工荣誉墙；阿勇正拿着苏萌萌和回哥从吕明远那里催要的最终方案做布展物料的规划和文案；苏萌萌刚和总经办的人确定好新建立的几个微信社群后期的公开课节点及内容设定，又接到了吕明远的新任务，精明的吕明远要求市场部在下周韩博辉巡查沣安分公司时，为他定制一个高规格的接待方案。——吕明远特意强调，要让韩总有一种回家般的感觉。

即使最后一天，陈小院也没有闲着，除了帮助苏萌萌指导接待方案，陈小院一上午的其它时间都在赶做一份《市场部工作明细表》，虽然市场部有集团统一下发的工作手册，但陈小院觉得那本手册有些笼统和过时，他根据自己在高舍这三年来的工作经历和见解对部门工作进行了重新梳理和说明，从品牌推广、营销活动、费用管控、小区开发、谈单工具、创新提升等9大项目入手，梳理出50多项内容，并且对每项内容进行了包括注意事项和思考方向在内的备注说明。

左经理考虑到陈小院今天车限号，家里又有小孩，不想让他回家太晚。于是在中午请整个部门吃了一顿饭，既是犒劳大家最近的辛苦付出，也是给陈小院送别。席间，左经理喝高了，跟陈小院和苏萌萌透露自己也打算年底干完就要离开高舍了，所以下个月初她也会提交离职申请，等公司招聘到新经理，再到互相交接完，差不多到年底就可以解脱了。

左经理第一次像兄弟一般跟陈小院掏了很多心里话。她说自己这几年虽然靠情商在高舍混得看起来有滋有味，其实每天都是庸庸碌碌提心吊胆，不仅没有一点积淀和成长，连前些年的积蓄也快花光了。如今绩效考核越来越严苛，当个经理，扣完各种考核罚款，实际还不如主管和策划的收入高，反而还要一直感怀韩博辉，时常还要担心位置不保。

这几天，左经理不知怎么地突然想通了，与其这样下去，还不如回到之前的媒体行业，哪怕再从编辑干起来。

陈小院劝她先不要太冲动，如今好赖韩博辉又重新独揽前端的大权，作为他的人，继续留下也挺好。左经理告诉陈小院，自己只不过是韩博辉一枚占位分公司的棋子，并且告诫陈小院出去到了别的公司任中层千万别走她自己的老路，珍惜自己的职业生涯。

坐在一旁的苏萌萌，一直用心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心感触颇多。

午饭过后，左经理没有回公司，陈小院他们则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临近下午三点，陈小院把写好的《市场部工作明细表》发到了部门群里。左经理看完这个表回复了一句：“好样的兄弟，有始有终，前途无量！”苏萌萌让阿勇把这张表打印出来，贴在办公室，要求他尽快熟悉，往后能更好地帮忙带新人。

下午四点钟，忙完手头事的陈小院开始整理自己的办公用品，准备走最后的交接流程。这时候，阿朵推门进来了。

“萌萌，小会议室有个来面试策划的，你尽快见一下。如果这个不满意，我们就通知之前给你们推荐的那个小伙来上班了。小院一走，你们部门得赶紧补足人手，人力这次可是费了老大劲给你们招策划，其它部门的招聘都一直压着呢。——小院，你也去看看吧。我们经理说面试完，想一并听听你的意见。”

陈小院和苏萌萌连声道谢，撂下手里的活去了小会议室。路上陈小院让苏萌萌负责全程面试，自己今天就走了，说的太多不合适。他会在一旁听着，最后给出建议。

面试策划的是一个叫小马的姑娘，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眼睛里透着灵光，扎着简洁的小辫子，看起来十分干练。

小马跟陈小院的工作经历比较类似，原先在一家小型家装公司做过一段时间文案兼策划，聊过之后，发现她对行业工作也比较熟悉，介绍自己的工作内容时也具有系统性和逻辑性，这让陈小院和苏萌萌对她印象很不错。

苏萌萌把高舍的大概情况和市场部的工作内容也向小马做了介绍，小马倒是很坦诚地回复道：像日常文案、活动策划、竞品调研这些工作她可以直接上手；而像品牌手册、数据盯控、重要媒体合作、小区营销等其它工作，自己之前接触的少或者没有接触过，需要一段时间来熟悉；但是她把自己的预估时间进度和主要节点告诉了苏萌萌，最后还请苏萌萌提出指导建议。

几番交谈之后，陈小院和苏萌萌认定这个小马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两个人送走小马便去了人力办公室，给出了最终统一的答复。闫雪听完之后，就让阿朵打电话通知小马下周一到岗。

两人回到市场部，是下午五点半。等陈小院走完最后的办公用品交接流程，已经是下午六点一刻。

阿照哥看到陈小院回来，心里忽然一阵伤感：“小院，你这一天忙碌的，感觉明天好像还要来公司继续上班一样。可现在看到你把办公用品一交接，我才知道你真的要离开大家了——”

汪雨叹了口气，接上话：“是啊，陈哥，我这会儿暂停下来，才忽然想到明天就见不到你了。老早就知道你要走了，但真到了这一天，才发现如此平常，又如此匆忙，心里真的挺难受——”

阿勇同样不舍得，满含真情地看着陈小院：“陈哥，说实话，我真的很庆幸自己来高舍认识了你。以后有时间一定要多回来看我们。”

苏萌萌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陈小院，如果眼睛能代表手，她只想在最后的离别时刻尽可能久的安静拥抱——

陈小院看着大家，无限深情地说道：“哈哈。——这就是现实的职场，没有那么多灯红酒绿的潇洒，没有那么多热血激荡的豪情，或许也没有那么多趣味的故事，但我们一天天一年年相伴而行，没有互相辜负。——我忽然想到自己刚来高舍的时候，咱们都还在彼此不知道的地方生活着，工作着，漂流着。现在我们互相认识，互相分担，互相珍重。——我会永远记住这里，记住大家，感谢我们一路走来。”

陈小院说完话，收拾好背包，准备开门走出办公室。大家跟在身后一定要送他到楼下，陈小院笑着摆摆手：“我知道大家还要继续加班，所以不用再送了。任何情深意切的话都不如现在一句：赶紧忙完，尽早回家。”

大家都笑了，陈小院也笑着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生活总是喜欢戏弄我们，当我们按部就班结束一切时，却忽然发觉原来似乎什么都还没开始……

“不好啦！郭总带了一帮人在楼下拉着横幅骂咱们公司呢！”突然，一个惊慌的声音从前台刺进了人们的耳朵里。

“哪个郭总？……就是给市场部干活的那个制作公司老板！……市场部人呢？”骚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开始传来。

苏萌萌带着部门的人冲出办公室，碰到了刚走到分总办公室门口的陈小院。大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吕明远神色慌张地走了出来。

“吕总，郭总肯定是来——”苏萌萌话说到一半，止住了嘴。

“他XXXX还真的来——”吕明远嘴里含混不清地骂出一句话，然后意识到自己这个样子没有一点分总的威严，马上又故作镇定起来。“你们别怕，他不敢咋地。——我这会有点紧急的事情需要处理，你们下去先把他打发走。——哦，如果他提出什么要求，你们择机应变就是了。”说完这话，吕明远就朝货梯方向走去。——可以绕过酒店大堂，直通地下车库。

市场部的人现在恨不得把这位分总立刻揪出来游街示众，然而此时其它部门的人已经围了过来，让他们赶快下去解决问题。情况紧急，大家只能压着火冲向楼下。

郭总此时正带着五个壮汉在大楼广场上拉了一条巨大的横幅，横幅上赫然写着：高舍装饰恶意拖欠乙方血汗钱，天理公道何在？

陈小院和苏萌萌一行刚出大堂，那五个凶神恶煞的壮汉就在郭总的示意下高声喊起了横幅上的口号，下班的人流也被吸引聚拢了过来。大楼物业的几个保安缩头缩脑地待在一边，想劝阻，却又畏惧不前。

“拉横幅这五个人看着面生，不像是郭总的工人，估摸着是社会上的人。——大家小心点。”陈小院给同事们提醒过，就加快脚步，拨开围观的人群，第一个走到了郭总跟前。

“小院？我以为你都走了！——你可真够敬业的啊。”郭总这个人有自己的一套江湖守则，他知道陈小院今天是最后一天上班，原本有意等他离开公司后再来闹事。没曾想，到底还是碰见了。

陈小院：“郭总，要钱有很多正规途径可以走，而且你可以坐下来先跟高舍谈啊。干嘛要搞这一套？”

郭总：“兄弟，我今天原本是有意等你离职后再来的。——咱们私下关系都还不错，我不想为难你，包括市场部。”说着，郭总故意提高嗓门：“老子他妈的今天就是来找吕明远这些个王八蛋的，老子要看看他们要把老子耍多久？——XXX的，他们真以为老子是个只会干活受气的憋蛋？”

陈小院：“吕总这会儿没在公司，即便是在，你这个样子怎么让他跟你好好谈？——这样，既然来了，就解决问题。你先把人撤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我给吕总打电话让他过来总行吧？”

郭总那紫膛脸上的横肉立刻起棱了，他猛地摆了一下手，怒气冲冲地叫道：“不行！我就在这儿等着他！——吕明远，老子知道你在上面，你个狗东西有什么好拽的！——你再不下来，老子就带人上去了！”

看热闹的最怕事不大，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个人已经点开了手机，马上就要开始播发第一手新闻。苏萌萌和阿勇他们急忙上去劝阻：“麻烦大家不要拍，我们正在解决问题，请把手机收起来吧——”

拉横幅的五个壮汉见状立刻推开苏萌萌和汪雨，揪住阿勇和阿照哥撕扯了起来。苏萌萌又冲上去阻止他们，不料有两个手脚不干净的人趁机占起了便宜，苏萌萌的敏感部位被狠狠抓摸了几把。

“干什么！把你的狗爪子拿开！”看到苏萌萌被人欺负，陈小院一把推开郭总，怒不可遏地扑过去，一脚把其中一个人踹飞开，接着又是一记快拳把另一个人打趴在地上。其他三个人见状，立刻推开了阿勇和阿照哥，围攻起陈小院，拳脚打在人身体上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响起。

苏萌萌发疯似的大叫一声，然后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从背后抓住一个人的耳朵，把他硬生生拉了出来，自己钻进去跪抱住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陈小院。郭总及时赶到，和阿勇阿照哥把另外两个人隔开，苏萌萌才得以幸免遭受踢打。

郭总一帮人散去后，苏萌萌让阿勇他们留下以防郭总他们再来，自己拦了一辆出租车送陈小院去医院。

汽车在下班的车流中艰难穿梭，不停地鸣着笛。陈小院的脸和手臂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后暂时止住了血，苏萌萌的眼泪却一直没有中断，她把陈小院紧紧拥在怀里，身子抖得像被风吹得扑簌簌的树叶。

“萌萌，你有没有伤到哪里？”逐渐意识清醒的陈小院坐起来焦急地查看苏萌萌的脸和身上有没有受伤。

苏萌萌抹了抹哭花的脸，抽噎着说：“我——没——事，咱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陈小院笑了笑：“那就别着急了，让师傅慢慢开。”他小心地用手把苏萌萌嘴角和眼角被打湿粘连的头发轻轻拨开。

“别哭，没事了。”陈小院的手指粘到了苏萌萌的眼泪，一阵猛烈地颤动击穿了心底里最深处的坚冰。那种剧烈的疼痛和温暖让他一时难以抑制地把苏萌萌拥入了怀里。苏萌萌的十指紧紧扣在他的肩背，两个人的眼泪打在了对方的肩上。

陈小院的伤口虽然多，但好在都不严重，到了医院，医生对这些伤口检查，清洗，消毒，上药包扎后，让他在病床上休息观察一天再出院。苏萌萌接过外用和内服药，送走护士又马上回到病床前。

陈小院正在给妈妈发微信语音：“妈，我跟公司同事晚上聚聚，完后就到朋友家睡了，明天我回来。——你们把门关好，早点休息。”

放下手机，陈小院看着苏萌萌脸上一道道的泪痕，笑着打趣：“我现在好多了。你赶紧去洗洗脸吧，脸都哭花成什么样了。——简直丑爆了。”

苏萌萌：“丑爆了，你干嘛还一直盯着看？”

两个人对视一笑。苏萌萌看到陈小院把手伸向自己，也同时把手伸了过去，让自己的手被陈小院抓住紧紧攥在手心里……

第二天下午，陈小院做完最后一次检查就办了出院手续，他给已经回公司上班的苏萌萌发了一条微信，高兴地迈步走出了医院。这是一个阳光柔和的下午，陈小院踩在干净的马路上，舒缓地伸展一下身体，稍后拦下一辆出租车往家里赶。

汽车在这个惬意的下午顺畅地开过一条条马路，陈小院背靠在车厢的右角，伸起一条左腿斜搁在车垫上，时时向窗外看一眼，一种很多年都没有过的欢喜和期待的恋爱一般的感觉在心头奔涌着。

“师傅，过了景上村综合市场，前面十字向西掉头左转，开三公里，就能到陈家营村了。这是条小路，但是也很好走。”陈小院一面提醒着师傅，一面看着窗外景上村的沿街门店。——这里很多餐馆都是景乐乐以前常去的地方，听说她去年年初跟人订了婚，也不知道现在人过得怎么样了？

离婚这些年，今天是陈小院第一次顺路经过这里，平时都会有意无意开车绕开它，关于景家的事情，他和父母从来都是闭口不谈。

司机：“好嘞。看来你对这地方挺熟悉。”

“还行吧。——以前经常来。”

汽车刚一经过景山村综合市场就打起了左转灯，陈小院忽然看到车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闪过，他迟疑片刻，让师傅停下车，然后付过钱在中途下了车。陈小院下车后，就跟在了一个女人的身后。

虽然秋寒已至，但毕竟离冬天还稍早。在这个阳光温和的下午，街上的行人身上大都只加了一件挡风的薄外衣；个别怕冷的也只是把外衣里面的短袖换成了针织衫。可是陈小院正前方的这个女人身上却包裹了一件相当厚实的冬季睡衣；即便如此，她也会因为偶尔吹过来的小风冷的轻轻哆嗦一下。

女人身上的粉色睡衣已经有些褪色发白，袖口和手肘的部位油脏破烂，肩上不知从什么地方粘了很多尘土，头发一撮一撮地贴在头皮上；她手里提着一袋刚买的馒头，手指尽可能地朝袖口里缩，迈着僵硬的小步，像是艰难地行走于冰天雪地中的难民。等她走到十字，右转朝景上村方向走时，陈小院从其侧面看到了一双呆滞的眼睛，同她被油污覆盖的脸一样昏暗无光。

“乐乐——”陈小院确信而又不敢相信地失声叫道。

景乐乐似乎没有听见，自顾自的朝前走。陈小院跑上前一把拉住了景乐乐，可是景乐乐完全是一副陌生和惊恐的表情看着他，嘴里吱吱呜呜像是在求饶一般。陈小院胸口一阵剧痛，他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陈小院害怕再吓到她，所以赶紧把手松开，继续跟在了她身后。

景乐乐拐过两条街到了自己家门口，陈小院在不远处停住了脚。还要不要往前走？——陈小院突然陷入了煎熬，这里曾经的所有快乐和痛苦记忆，像无数钢针一样在他心口上不断乱扎。

“怎么才回来，菜都快吃饱了。——下次做饭前一定要先看看馒头还剩多少，知道不！”一个尖锐的女人嗓音从院子里飘了出来。随即一个嘴唇肥厚，面向有些凶恶的女人冲出院门，一脸不满地夺过景乐乐手里的馒头。等她转过身准备回去的时候，瞥见了站在一旁的陈小院。“这不是——小院吗？——是你吧？”

“是我，荣荣姐。”陈小院回答道。他老早也认出来了，这是景乐乐的二姐景荣荣，早些年在外面不规矩，后来结了婚跟女婿在家里过于蛮横，就被父母赶了出去，很少再回家。

景荣荣挤着笑把陈小院招呼了进来，陈小院和景乐乐跟着她走进了后屋。

二姐进了屋把馒头递给餐桌上的丈夫和女儿，夫妻俩跟陈小院简单客套了几句，就像正在长膘的猪一般围着餐桌凶狠地吃了起来。景乐乐小心坐在一旁捧着一碗稀饭吸了几口，一手拿起一个馒头，一手夹着筷子畏畏缩缩地伸向盘子里的菜，看了看二姐又把手缩了回来，咬下一口干馒头慢慢地嚼咽。

看到景乐乐这般摸样，陈小院觉得有一只铁爪伸进了他的胸口，撕裂着他的心。

“荣荣姐，孩子的外公和外婆没在家？——还有，乐乐她这是？”陈小院想到景家父母平日里是最宠爱景乐乐的了，他们都去哪了？景乐乐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个家到底怎么了？陈小院心里迫切想知道答案。

“咱们两个村离得也不算远，你一点情况都不知道？”景荣荣一口咬下小半个馒头，又塞了两口菜，边嚼边问，生怕说话当空被人把饭给抢没了。

“嗨，丢人的事我都懒得说。”景荣荣见陈小院没有开口，只得很不情愿地暂时收拢吃相，跟他讲这些年来的事情。“她去年年初那会儿跟人谈对象，连人家的家在那儿都没搞清楚，就着急忙慌的订了婚。结果，那小子不是东西，从她手里把家里的钱骗了个精光，人就给跑了。她自己咽不下这口气，好不容易逮到了那小子，没想到又被人家打成了脑震荡。——那小子到现在还没逮着。老太太为这事儿得了一场大病，有一阵没一阵往医院跑，这不今天又跟娃她爷去看病了。——后来呢，乐乐慢慢就变成现在这个样了，跟个半疯傻的人一样。——家里没人撑着，我和你哥只能丢下外面的大事，回来照看这一家老小。——哎，真是的。”景荣荣因为刚才说话太多，重重地歇了口气，然后又像报仇似的吃了起来。

景荣荣的老公打了一个饱嗝，接着对陈小院说：“他们老两口出去还得一会儿回来，你看你——”

陈小院听出人家这是要赶自己走，所以也不好强留下来，告辞过就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景乐乐好像慢慢记起了陈小院，她突然睁大眼睛哀求似地盯着陈小院，像个小孩一样张大嘴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粥跟眼泪混在一起，顺着嘴巴流淌了下来……

苏萌萌自打上次离开医院后，一个星期都再没见到陈小院。她有好几次给陈小院打电话，甚至想去找他。但对方说话的口气总感觉很着急，苏萌萌问他最近在干嘛，他只是说在处理一些事情，苏萌萌也没好再过多追问。

一直到11月8日，立冬这天，陈小院中午发微信约苏萌萌晚上一起吃个饭。苏萌萌本想把连日来的思念煎熬转化成一通脾气发给他，却想了想还是一口答应了。——她知道陈小院这几天不太搭理她一定是有原因，她现在只想知道这几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晚上七点左右，苏萌萌来到离她住处不远的一家火锅店，陈小院已经提前在那里等着她。苏萌萌跟前台店员打过招呼就上了火锅店相对清静的二楼，来到二楼，看到墙角一个用木栏围挡的半开放式小隔间，陈小院坐在那里朝自己挥挥手。

苏萌萌快步走过去，“哇！你都点好了菜，貌似都是我喜欢吃的。嘿嘿。”看到火辣辣的锅底和各式菜肴，她坐下来欣喜地拍了拍手。——为了眼前的美食，也为了她第一次跟陈小院的单独约会。

陈小院笑着给苏萌萌倒上一杯果汁。这是她喜欢的笑，虽然今天这笑中似乎藏着什么心事，但苏萌萌这会儿正高兴，她不想破坏这么好的氛围，所以喝了两口果汁，就专心地往已经沸滚的锅里夹菜。

陈小院一边帮着她端盘子，一边问道：“你们大家最近都还好吧？”

苏萌萌像说书的先生一样，声情并茂的把最近一周的人和事都讲给了他听：公司答应年底前先给郭总结算10万，明年下半年前再结算20-30万；但传言之所以能给出这笔钱，是因为明年要关掉一直亏损的B市外埠运营部。新来的策划小马，文案功底和沟通效率很不错，搞得阿勇最近都有压力了；不过小伙子有一点很好，就是能够主动去向人家请教。唯一让人心里意外以及不舒服的消息是左经理前两天刚提出离职，公司当天就给她办了交接手续。闫雪说“你们经理平时啥样谁不清楚，有什么好交接的？”公司之所以这么狠绝，一是早就对她的工作态度忍无可忍了，二是得到了韩博辉的默许。——因为上次在外埠运营部破局战的事情上，韩博辉认为左经理太敷衍他了，早就不是自己人了。

陈小院一边听着，一边用漏勺给苏萌萌的碗里放菜，自己没顾得上吃几口。

“陈哥，你也多吃点。这家的超辣锅太过瘾了，我刚在前台看他们家还卖秘制火锅料，一会儿我买点，回去研究一下，后面在家里给咱做着吃。——哈哈。虽然不可能像人家这么正宗，但凭我的手艺，八九不离十啦。”苏萌萌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无限的快乐与憧憬。

陈小院并没有笑，他低沉地哽咽了一下，愧痛地看着她说：“萌萌，我以后可能会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办法——”

苏萌萌笑嘻嘻地说：“没关系，你到了新公司好好工作，先站稳脚跟，咱们以后在一起的时间还很多。”

“我把佑佑的妈妈接回了家——”

“啪嗒”苏萌萌心里一颤，筷子摔掉在了桌子上。

陈小院把那天离开医院后的事情讲给了苏萌萌，苏萌萌一声不吭地听着。“佑佑妈会好起来吗？”末了，她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陈小院哽咽着继续说：“我这几天带着她去看了几家医院，医生说大脑受的内外刺激比较严重，如果能把她接回家好好照料，慢慢静养几年，兴许还会出现一点好转；但如果继续这样放任下去，人就会——”陈小院说不下去了，缓过一口气，抹掉眼角的眼泪。“萌萌，对不起，乐乐她需要这个家，而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家再去伤害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个锅底好辣。”苏萌萌忍住眼眶里的眼泪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有情有义还有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都是我以后最美好的回忆。——我会——真心祝福你们。——真的。——今天点了好多菜，陈哥——你能陪我把它们吃完再走吗？”苏萌萌说完，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默默地捡起筷子继续吃了起来。

陈小院用力咽下一口气，也捡起了筷子，眼泪一颗颗滚落在手背上。

“实在抱歉打扰两位，我是这儿的老板。在一边瞅见你们——是不是锅底太辣了？”火锅店的老板满脸歉意地走了过来。见两人没说话，老板接着说：“可能是店员没跟两位讲清楚我们的锅底还有中辣和微辣。——要不，我免费给你们换一个微辣的锅底？”

苏萌萌：“不用了，老板。——我们会慢慢适应的，谢谢你了。”

“好吧，那你们吃慢点，别着急。这是本店免费送你们的两包纸巾和两瓶酸梅汤。——两位慢用。”老板放下东西后离开了……

一个月后。

“哎呀，萌萌，不好意思，这都要下班了，还要麻烦你们点事情。”工程部的黄经理一脸苦笑地走进市场部办公室。

“没事，黄哥，你先说咋了。”苏萌萌笑呵呵地挪出一把椅子，让他坐下来。

“谢谢妹子啊，我不坐了。——集团最近在搞工地大整顿，要求我明天上午带着监理去工地巡查，完了还要拉个横幅拍照给上面发过去。对了，横幅上面还要有高舍的LOGO。——我的助理小梅刚才记起来这事儿，所以我就赶紧过来了，你看方便不？”黄经理不好意思地看着苏萌萌。

苏萌萌：“这样吧，黄哥，你把横幅内容和尺寸先告诉我，我们排版完发给郭总，正好他明早要来公司送设计师展板；如果能做好一道送过来，我就给你拿过去。如果一会儿郭总那边赶不上，我让人明早去快印。”

黄经理：“啊呀，那太好了！如果是快印，你把排版好的文件发给小梅就行。——横幅的内容是‘我们要用心保证好每一个家庭的工程质量’。——这段话是参考北京的，尺寸你们自己定就行。”

苏萌萌：“好的。不过，黄经理，我建议把这个‘要’字改成‘在’字。‘要’在语法中是将来时，让人感觉这件事还没落定。‘在’是正在进行时，让人知道这件事正在发生，比较贴合你们当下的工作情况。——这个我只是建议，咱们也可以参考北京的来。”

黄经理丝毫没有犹豫，立刻拍手称赞道：“好呀，就这么改！——要说还是你们专业，我都没想到。”

苏萌萌谦和地说：“你过奖了，咱们都是术业有专攻而已。往后您要是忙，有些事直接让小梅找我就行，能办到的事情我们不打折扣。——大家都是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嘛，市场部往后很多事情也要经常劳烦你们。”

“成！我今天是知道了，你跟小院一样，都是又有能力又靠谱的人，那往后咱们就跟之前一样。——今天是我太多心了，妹子，你别太在意哈。”黄经理高兴极了。

晚上七点半，陈小院回到了家。他走到厨房，看见妈妈在跟景乐乐包饺子。凑近一看，惊喜地叫道：“哎呀，今天做我最爱的茴香馅饺子！”

景乐乐回头看了看陈小院，又转过头呆呆地擀饺子皮。

“要吃就过来帮忙。——你爸这会儿在看娃呢。”陈妈妈指着馅料盆里一个勺子，一脸不高兴地说。陈小院知道妈妈因为自己把乐乐接回家就一直都不大高兴，她这些年带孩子实在是受了太多委屈和苦难，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陈小院没有强迫妈妈立刻改变态度，所以他这一个月来一直都很小心，生怕惹她再生别的气。可是今天，陈小院发现妈妈把她最珍爱的羊绒大衣给乐乐穿在了身上，心里一阵感动和温暖。

“妈，乐乐穿你这身羊绒大衣还真有精神。”陈小院乐呵呵洗过手，挤到妈妈和景乐乐中间，拿起勺子，从景乐乐手里接过刚擀好的饺子皮。景乐乐见他主动从自己手里接过饺子皮，还是没任何反应，继续一声不吭地擀着皮。

陈妈妈一脸愁苦地对陈小院说：“说啥她基本都能知道，但就是一直不说话。——这都一个月了。”

陈小院：“行了，妈，你别着急。”

“爸爸，喝水——”这时候，佑佑端着一杯果汁走了进来。

“佑佑，真懂事。——先拿给妈妈喝，好不好？妈妈今天给你做吃的，很辛苦的。”陈小院侧过头，用手指了指景乐乐的后背，提示着女儿。

佑佑乖巧地把水递向景乐乐：“妈妈，喝水。——妈妈，喝水。”

女儿叫了两遍，景乐乐好像以为佑佑在叫别人，一直不敢回头。

“小院，别逗孩子了。赶紧接过来，小心掉地上了。”陈妈妈有点不耐烦了。

“妈妈，喝水。——妈妈，喝水。——”佑佑拉着妈妈的衣角继续对她喊道。

陈妈妈：“你赶紧接过来。”

陈小院：“再等一下。”

“来，奶奶口渴了，把水给奶奶喝吧。”陈妈妈伸出手，准备接过果汁。

“妈妈——”佑佑并不想放弃。

“诶。”——

陈小院和妈妈睁着吃惊又湿润的眼睛，静静地望向了景乐乐……

等苏萌萌忙完手上的工作，办公室里此时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等走到陈小院之前的工位跟前，苏萌萌又停了下来，疲惫地坐在了眼前这把椅子上。

沉默许久，她眯起了眼睛，独自静听着这里曾经的岁月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