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个女状元
记得小时候,母亲总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叫我走开别缠她。还生气地说:“我真要去跳潭了。”吓得我连忙躲到姑婆怀里,慈爱的姑婆搂着我,捏起我的小胖手,低声唱:“十指儿尖尖会绣花,双脚儿尖尖会当家。”母亲却马上说:“我要她一双大脚跑天下,十指尖尖写文章,写的文章长又长,将来中个状元郎。”姑婆说:“听见没有?把书念好,字写端正,长大了要考个状元郎哟!”我看母亲一会儿生气,一会儿笑,就噘起嘴说:“妈妈还说要去跳潭呢,一直也不跳。”姑婆轻轻拍了下我巴掌说:“你这个笨丫头,你妈妈跳了潭,你还活得了呀?”母亲听见了,走过来摸摸我的头说:“你还没长大,我怎么能跳潭,我还等着你中女状元呢。”
我知道女状元就像戏台上穿大红袍、帽子上插了两枝花的大官,好神气哟。就在心里想,一定要多认识几个方块字,把作文作好,考个女状元,让妈妈和姑婆高兴。
考个女状元是我童年的梦,一直伴随着母亲的笑影泪光,牵引着我长大。可是中学六年,由于数理成绩较差,很少能争取到全班第一名,心中十分懊恼。幸得在上海念大学时,有一次四所教会大学联合举行作文比赛,题目是《中学六年级作文集序》。由于我背的古文较多,这个题目写来得心应手,竟得了第一名。马上写信告诉母亲。叔叔来信说,母亲笑得几天都合不拢嘴,告诉左邻右舍,说我真的中了女状元了。
大学一毕业,我连忙寄一张戴方帽子、披学士袍的照片给母亲。叔叔又来信告诉我,母亲把照片放在枕头边,每天早晚都捧在手里,眯起近视眼看了又看,对姑婆说:“有这样争气的女儿,我不用去跳潭了。”
亲爱的母亲啊!您那里知道,时代不同了,大学毕业生满坑满谷,戴顶方帽子,哪里能跟古时候穿大红袍的状元郎相比呢?
但无论如何,那毕竟是母亲唯一的安慰,也是我最大的鼓励。
从祖国大陆到台湾后,为了生活,用非所学地进了司法界当一名区区的记录书记官。不久由台湾司法行政部调司法人员训练所受训,以成绩优良,结业时名列第一。外子捧着我那张编了第一号的结业证书,笑对我说:“这一次你总算如愿以偿。”我茫然地望着他,他解释说:“因为‘书记官’的名称,听起来好歹也像是个‘官’吧。何况你又是第一名,不等于中了女状元吗?’”如此说来,我也算过了“官瘾”了。
记得当时一位司法界前辈曾当面嘉勉我,劝我参加司法官考试,我却以无信心也无兴趣,辜负了他的好意。何况即使真的当上了司法官,威风如披大红袍的女状元,以我优柔寡断、狠不起心肠的性格,恐怕当不了二天官,就要“解甲归田”了。
所幸“中个女状元”只是童年美梦,使我永远像伴随在慈母身旁,兢兢业业地读书、写作。中不了“女状元”,反倒“无官一身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