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艳艳的柿子
这是坐落在小县城一隅的普通高中，正值周末，占地本不宽广的校门口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形态各异，有的瘦骨如柴，有的大腹便便，有的年轻壮硕，有的面容苍老，然而他们的装束却大多一样。朴素的上衣，朴素的裤子，朴素的鞋子，朴素的脸颊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他们混浊的眼睛里射出殷切的光芒，死死盯着不远处紧紧关闭的校门。那道铁门仿佛是坚固的城墙隔绝了天真与冷酷，学校与社会，家长与孩子。
万里天空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云朵，宛如鸭蛋的太阳闪着刺目的白光。冰冷的光线刺破空气凝聚的无形屏障，笔直地冲向拎在人们手中的口袋。那些口袋或黑或白，或大或小，全都满满地装着零零碎碎的吃食。在这些平凡的口袋中有一个暗红色的布袋子，在这个朴素的人群中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她坐在校门前的一块石墩上，石墩不大，刚好可以坐一个人。石墩紧挨着一块大石头，石头上面雕刻着学校的名字。老人倚着大石头，苍老的目光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望着校门，身体一动不动。她的身边放着一个暗红色的布袋子，袋子看上去颇为陈旧，打着褶皱，鼓鼓囊囊的。
一阵巨大的铃声回荡在冷冽的空气里，这声音仿佛寺庙里的钟声庄严而又厚重。守候多时的人群顿时热闹起来，只见一张张焦急的脸拼命地往前伸着，把脖子拉得长长的，宛如一只只鸭子。
这时，老人用干枯的手抓着大石头艰难地站了起来，弯下腰拎起放在地上的布袋子，步履蹒跚地走向校门。她没有走进去，因为放学后的校门口更加拥挤了，每一寸土地上都站立着一只脚。周末休息，欣喜若狂的学生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校门，走向不远处的小吃街。她的目光四处张望着，焦急地寻找那张熟悉的面孔，然而汹涌的人群就像涨潮时的大海太过凶猛。尽管她竭力搜寻但却依然一无所获。
不一会儿，人群渐渐稀疏，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不紧不慢地走出校门。每当一个人影缓步走来，她便充满希望地等待，然后人影与她擦肩而过，然后便是巨大的失落。她在寒风中瑟缩着，手指因为长时间拎重物而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她站在那里，四周早已空无一人，眼前是刚刚再次关闭的大门。她徘徊着，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是好。就这样离开吗？不行，还没见到孙女，怎么能走呢？
终于，她似乎下了巨大的决心，缓慢地走到校门口，抬起手拍着传达室的窗户 。拍了许久，窗户才打开。开窗户的是一个满脸胡渣的中年人，他打量着眼前的老人，问道：“您有什么事？”“我找我家琳琳。”她语调缓慢地说。“琳琳是谁？”“我孙女。”“哦，找人是吧。今天学校放半天假，学生大多出去了，学校里没什么人了。”中年人耐心地回答。“奥，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她失望地问。“早着嘞！下午四点才上课，现在刚刚十二点多，还有三个多小时呢。”中年人说。“四点回来……那我再等等吧！”老奶奶的心平静了，知道孙女会在四点之前回来，又有了盼头，她想这次可得看仔细咯。“有年人诶，外面怪冷的，要不你进来等吧，里面暖和。”中年人热心地说。“不了不了，我在里面隔着窗户看不真切，等会又看不到我孙女了。”老奶奶摆了摆手。“哎呦，他们一时半会回不来的，这门三点才会开的。门没开，他们回来也没用。你就进来坐坐，今天风大，身体吹坏了可不好。”“这……好吧。”于是，老奶奶便走进传达室。
时间走到下午三点，中年人按着遥控，打开了校门 。开始陆续有一些学生提着大包小包的食物有说有笑地走进校门。老奶奶在中年人打开校门时就迫不及待地走出了传达室，站在道路两旁浓密的树荫下，紧盯着校门。
时间到了将近四点。这时，一群花枝招展的女生嘻嘻哈哈地走进学校。她们手拉着手，旁若无人地大笑，完全无视周围人的目光。一个穿着短裙的女生对身边涂着淡蓝色眼影的大眼睛女生自豪地说：“怎么样？姐姐今天唱的还可以吧！”“那当然，你不是我们的琳大姐嘛！＂大眼睛女生调笑地说。短裙女生快乐地笑了，对这个小小的恭维很是享受。她高傲地抬起头，仿佛做了一件伟大的事情。然而，她突然看到前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她缓缓走来。她惊呆了，转脸看了看身边的小伙伴，幸好她们都在热烈地讨论着今天去KTV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她立马反应过来，匆忙说：“你们先回班，我去上个厕所。”说完后便快速地向老奶奶走去，到了老奶奶身边，抓起老奶奶的手就向小花园里跑。神色慌张，害怕她的闺蜜看到老奶奶衣衫褴褛的样子，那面子可就丢大了！
到了花园，她把手猛地一甩，毫不客气地说：“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啊。”老奶奶迟钝地回答。女孩不耐烦地说：“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你现在看过了，可以回去了。”老奶奶的眼睛黯然了，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她想搓搓手，才发现手里拎着个布袋子。恍然大悟地说：“你瞧！我都忘了。这是今年老家屋后的老柿子树结的柿子，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我给你带来了。本来你爷爷也要来的，可他最近腿不怎么好，我就一个人来了。来时他反复提醒我告诉你让你下次放假回老家看看，他想你了”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边说边打开了布袋子。袋子里面堆着一颗颗红艳艳的柿子，那柿子看上去软软的，香甜极了，仿佛一朵朵饱满的大红花。“你说够了没有？说完就回去！我还要上课呢。”女孩显然有些生气了。老奶奶一瞬间住了口，目光心痛地望着女孩。女孩别过脸，望向远方的一棵柏树。老奶奶眼睛红红的，颤巍巍地抬起手，用肮脏的袖口揩了揩眼角的泪滴，口齿不清地说：“琳琳啊，你长大了，不再需要奶奶了，我不怪你，我马上就走。天冷了，你看你穿的那么少，身体冻坏了怎么办？在学校生个病也没个人照顾你，你多穿点衣服啊。”“哎呀，我知道了，你快走吧！”依旧是不耐烦的口气。“那我走了，这柿子你拿去，想吃就吃点。”老奶奶不舍地说。“我不要，这东西，谁吃啊！”老奶奶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转过身，颤巍巍地走了。“真烦！”女孩大步地向教学楼走去。伫立在转弯处的老奶奶望着女孩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秋风放逐，树枝摇动，败叶牵曳，世界奏起悲伤的曲子。路边一丛干枯的野草与老奶奶落寞的背影相应成悲。
幼时，贪吃的我调皮地拉扯着你的衣襟，吵着闹着让你摘柿子给你吃。每一次你赶集归来，我欣喜若狂地奔向你，提过跨在你臂间的篮子，扒拉着找好吃的。从小你替我的父母照顾我，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我。
现在，我用恶毒的语言驱逐你，只是为了那层薄薄的面子，微不足道的——面子。
温暖的阳光照耀大地，洒落在那棵年老的柿树上。红艳艳的柿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通红的色泽，仿佛流血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