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物写景中的“通感”手法
齐白石是我国杰出的国画大师。一次,作家老舍请他以“蛙声十里出山泉”为题画一幅画。“蛙声”乃是听觉形象,要用视觉艺术的绘画来表现,其难度可想而知;而且规定的背景又是“山泉”,只能借“山泉”来表现“蛙声十里”就更是难上加难了。白石老人没有着意去画那些鼓腮噪鸣的青蛙,而是作一片急流从山涧乱石之中飞泻而出,内中夹着几个活蹦乱跳、极富生命力的蝌蚪;高处则是一抹远山。但见山涧、乱石、急流、蝌蚪、远山浑然一体,使人隐隐如闻十里蛙声。 这里,画家正是把蛙声这一听觉形象巧妙地转化为视觉形象,再以之唤起人的听觉感受,从而完成了从听觉到视觉、又从视觉到听觉的转移。 人的感觉器官有眼、耳、鼻、舌、身之分,感官的感觉则依次为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把某个感官的感觉转移到另一感官的感觉上,谓之“通感”。状物写景中的 “通感”手法,亦即以形象化的语言,借助不同感官的感觉相通,沟通联想,启发想象,最终达到“传神”即展现物象或景象的本质特征和精神风貌的目的,而不屑于对其外部特征作纤毫毕现的描摹。 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中的写景,就有几处是运用“通感”手法的。例如文中对荷香的描写: 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荷香本是嗅觉可感的,妙在偏以听觉出之。作者以来自“远处高楼上”的若有若无、断续可听的“歌声”来启发读者感受荷香之不绝如缕、清淡可闻,给读者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再如作者对荷塘上月色的描写: 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这是把视觉转移到听觉,引导读者以统一中包含着对比、变化中又不失和谐的清新优美的小提琴名曲来感受“光与影”的美妙组合和明暗变化,其妙处更在“言传之外”。 朱自清的另一篇散文《绿》中描写梅雨潭之绿,亦使用了此法: 她……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令人想着所曾触过的最嫩的皮肤;她又不杂些儿尘滓,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却看不透她! 这又是把视觉转移到触觉,以唤起读者对“鸡蛋清”既“软”且“嫩”的感觉经验,使读者眼见手摸、视觉与触觉并用地真切感受梅雨潭水之绿的独特质感,从而收到余韵无穷的艺术效果。此外,文中“温润的碧玉”一语,用的也是以触觉形象描写视觉形象的“通感”手法。 由于人脑所接受的信息85%以上来自视觉,更由于视觉形象最具形象性和可感性,在各种“通感”手法中,以非视觉向视觉的转移为最常见并最富审美价值。《月光曲》(节选自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傅雷译)写的是德国著名音乐家贝多芬有感于盲姑娘对音乐的痴迷而即兴创作弹奏钢琴曲《月光奏鸣曲》的故事。文中有这样一个异常精彩的音乐描写片段: 皮鞋匠静静地听着。他好像面对着大海,月亮正从水天相接的地方升起来。微波粼粼的海面上,霎时间洒遍了银光。月亮越升越高,穿过一缕一缕轻纱似的微云。忽然,海面上刮起了大风,卷起了巨浪。被月光照得雪亮的浪花,一个连一个朝着岸边涌过来…… 作者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没有直接去描写非视觉形象的《月光奏鸣曲》,而是巧妙地把读者带进皮鞋匠的联想之境,诱导读者借助海面上月亮的升起运行与月光照射下海面景象的跌宕变幻,来想象和感受音乐从舒缓平稳到逐渐骚动加快再到忽然蜕变为高昂疾速而奔涌不息的全过程,从而把视觉不可感的音乐描写得绘声绘色,气象万千,淋漓酣畅地表达了音乐不分贫富贵贱,同属所有热爱音乐的人们这一动人心弦的“主旋律”,堪称音乐描写的经典之作。 值得注意的是,要实现由一感官的感觉向另一感官的感觉转移,这两种感觉形象之间必须要有某种内在的契合点;否则,就会弄巧成拙,使人如坠五里雾中。正因荷香的不绝如缕、清淡可闻契合歌声的若有若无、断续可听,当朱自清完成从嗅觉向听觉的转移时,才会调动起读者的感觉经验积累,才会给读者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才会产生那样美妙的艺术感染力。同样,《月光曲》的作者描写音乐时借助皮鞋匠的联想而不借助盲姑娘,其“苦衷”也正在于盲姑娘不具备那样的视觉经验,因此对她来说,这种由听觉向视觉的转移并不存在契合点。 看来,作家是谙于此道的。 (作者单位:仙游师范) 转载注明来源:https://www.xzbu.com/9/view 9406822.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