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乡村性生活怀想
童年·乡村性生活怀想 熊培云 大凡瞥过几眼我的文章的,都知道我是个怀旧的人。今天,巴黎艳阳高照,我竟然有些莫名,怀想起童年,在中国乡村的那些性生活来。 中国二十世纪的农民,养了不少乡官儿,大家是知道的,比历朝历代都高,比例也大抵能算得些出来。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它再高,也超不过,小时候,我们村养母猪的比例——平均一家养一头。 说到母猪,自然想到公猪,以及猪公。普通的公猪是不经想的,因为它们在生下来没多久便被阉割了。记忆中,老练的兽郎中只需轻轻一挥手,便将猪的那玩艺儿扔到了屋顶上,抹点锅灰草草了事。阉猪的情景我小时候见过太多,以致此后读到人间诸种阉事时,都显得有些麻木不仁,想来是幼年见过了大世面的缘故。 阉猪和阉人颇有些雷同,但对人的阉割毕竟是人类文明了以后的事,要细致清洁些。读过历史的人知道,阉人们被缴械的那点祖传的枪支弹药不是可以随意扔掉的。一般要放进一个木制的锦盒子里,安置在高架子上,行话叫“高升”。“高升”的目的是要让现管太监验明正身,同时死时能够全尸下葬。当然,在被阉割的太监中能够荣迁高升并不多见,他们的机会大多都让给了自宫的魏忠贤们。魏先生当年虽不识字,但为了大头出人头地,便挥一挥衣袖,夺了小头的性命,最后才有机会在朱木匠熹宗皇帝手下谋得一分管头的差事。当时流行的真理大概是,惟有割去自己的小头,才能割去更多人的小头,直至大头。尼采说,到女人那去吧,带上你的鞭子。魏先生则说,到皇上那去吧,卸下你的鞭子。关于这点沉没成本的将来的回报,魏先生当年是看得很透彻的。 不过,和魏先生比,被豢养的猪终归是有些被动。即使有幸留下性器的,虽然可以享受点公欢母爱,但也并不容易。记得在我小时上学的路上,常能见着一些神情焦灼的大男人,将绳子拴在母猪肚子上赶路,为他家的母猪寻找猪郎。无论这样的长征有多么孤独,猪情侣最终还是会会师的。不幸常常是,在行礼之时,养尊处优的肥猪公竟没有力气爬上母猪的后背,以致大家不得不把它们的槽事转到院子里,权当院事来做。此外,还得找有力气的人来帮忙,把猪公的前腿抬起来,抓着它的肉矛往母猪体内迎来送往。想必猪公当年是听了些池莉先生的劝告的,但并不是十分快乐,要不它叫得怎么那么不动听呢? 在完成性交之后,母猪主人会给猪公主人一些碎银。依照现在小姐的规则,彼时的母猪是死也想不通的:大老远送上门来,屁股有不可承受之重,被猪公聚众蹂躏了,还得给猪公钱,还有没有王法?不过母猪的主人帮它想通了,还是务实点吧,别的猪都已经被人阉了,物以稀为贵,何况是阳物!你是配种来的呢!装什么清高?猪罗! 当然,并非所有时候都是母猪去猪公府上的,有时也会有猪公游幸乡里的事发生。从早到晚,猪公被主人牵着,像是幸福的国王,快乐的播种机,走遍五里三乡为广大性与体魄都已成熟的母猪奉献琼浆玉液。那是何等阳货可居的骄傲!所以,但凡见到母猪,猪公便抬头看天,摆出副玉树临风、很有资源的大架子,爱理不理,喂,你有嫁照么? 其实,猪公不自由是显而易见的,猪公毕竟还是猪,怎可与我们的国王同日同语。它必须完成主人下达的任务,按时会见不同肤色体重的母猪。日子久了,猪公心里大概也叹息着,想当初,目睹光着尾巴长大的猪兄猪弟受了宫刑,还暗里庆幸自己将独享天下的性生活,谁曾料,到如今,那丈二肉矛不过是主人抓在手里的牛羊奶子,也不管俺老猪有没有兴趣,总得挤出点来。所谓吃的是草,挤出来的却是精液,那点点滴滴的恼白金,在这没有猪权的世间,将是怎样一种奉献! 乡村毕竟是个广阔的世界,动物生活五彩斑斓。蝴蝶、蜻蜓上下翻飞的优雅,公牛拖着木轭奋力挥鞭的狂暴,各有各的极致。若说最热闹的,莫过于孩子们看狗日的表演了。 老家人把狗的交媾称做“狗连花”。一对公母狗发情时,会头朝两端,将屁股连在一块。不幸的是,狗们不爱偷欢,却和木小姐一般,喜欢跑到人多的院子里来。或许主要是公狗太骄傲了吧,因为对于人来说,屁股相连式的爱情属鞭长莫及、非靠勇气可以抵达,而小公狗轻轻一撩就做到了。狗们耽于欢乐的放肆,很快便引来了院子里小孩们的追打。它们连着屁股,兀自享受,怎肯轻言放弃,于是侧身仄行,像两个粘在一起的“π”。像只双头怪物,在院子里横跑怪叫。大凡有点毅力的小孩都会一直追打下去的,直到把它们打开了才作鸟兽散。想来,人这精灵,对性有了管理的欲望,大概就是从儿时无事可干、整治狗们的风化开始的。 如今,那些动物都已经离我远去了。回想流水一般逝去的童年,那些未曾有性痒的日子,生活实在平淡无奇,凡善可陈。而记忆里只剩下早已被人消化了的动物的性事,定然是件悲哀的事情。当然,我还可以写点今天乡下依旧健在的鸡鸭的性事为大家解闷,却始终未打起精神来。因为那已经不是乡村的长处了。如您所知,自从一部分人先阔起来以后,我们家的农村衬托得愈加萧条。乡下的鸡鸭已远不如城里的多,不如城里的健壮,大家若有兴趣,去问问它们好了。 2003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