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静听内心细微的声音——读伟荣兄作品而起遐思

之一

从菱湖到湖州，从湖州到杭州；

从安澜桥到骆驼桥，从骆驼桥到西泠桥畔；

从一片水到另一片水，中间是流水的光阴，生命在水上运行。

在水面上开花，在水面上划出印记，它可以成为线条，也可以成为文字；

它可以成为记忆，也可以成为心灵世界的秘密符号。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就在孤山僻静的所在，听松涛、看流云、观四时、约古人；

在春天的湖光山色之中，我找到了一个属于内心笔墨的世界。

之二

水者，天下之至柔也，可以克天下之至刚。

水滴石穿，当刻刀以不同的深度进入石头的内部，石头是否想要和我对话？

心灵总是积蓄着如水的力量，让我游走于坚硬的石头上，

让我看见一个灿烂的新世界，那些埋没在大地深处的秘密；

在刻刀和石头在交汇中迸出了光，发出了声音。

刀在石头的表面留下痕迹，就像春风拂过平静的西湖；

刀从不同的角度切入石头，就像墨从不同的方向进入宣纸的缝隙；

刀与石头在午夜持续的呓语中，唤醒了沉睡的生命。

这里是春天的孤山，红色的桃花最后零落成印泥；

而摇曳的柳枝则成长为描绘中的线条，就像敦煌舞动的飞天形象；

这些春天的生命，它们呼吸的气息，让笔墨也生动起来。

之三

年轻的时候，总是匆匆赶路，为了追寻远方的风景；

但是远方总比远方更远，那些最美的风景，其实就在身边。

在宁静的秋夜，谛听星辉穿过竹林，几声虫鸣划破梦乡的窗户；

在春日的傍晚，闲看身边花开花落，云卷云舒，阴晴圆缺；

当所有的风景都逐渐远去，只剩下自己宁静的内心；

我曾经谛听过世界上那么多美好的声音，现在都停留在内心深处；

季节变换，草木摇落；佛祖拈花，迦叶微笑；

一滴水墨，在洁白的宣纸上绽成了一朵莲花。

之四

青草在大地上生长，凡是春风吹过的地方，必会留下生命；

笔墨在白纸上滑过，凡是心灵走过的地方，必会留驻回忆。

许多年之后，当我就这样独自面对这一片湖光山色，

就像我依靠着那些已经过往的岁月；

内心深处的细微变化，像一阵微风揭开西湖表面的涟漪，

一圈圈，一层层，在碧蓝的天空下无限地荡漾开去；

那是谁播下的种子，在春风中萌芽了。

心的底座上，那些古代流动生辉的线条；

那些秦砖汉瓦上神秘的符号；那些线条和符号背后隐隐约约的呼吸。

仿佛是一种使命的召唤，我需要静听这些细微的声音。

之五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黑暗中眼睛难以看清楚周围的事物，我们的目光转入另一个方向；

当外界的一切都沉寂下来，内心的世界开始生长；

外部世界的风景在内心世界所投下的影子，会成为灵魂的一部分；

现在竖起耳朵，我就可以听到细微的声音。

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座城堡，这座城堡由坚硬的石头和柔软的宣纸建成。

之六

世间万物皆有缝隙，因此阳光可以透进。

阳光穿透这个世界的秘密，

在我看不见的时候，看不见的地方，继续穿越。

月光则在寂寞的黑夜中抵达心灵，

在我感觉不到的时候，感觉不到的地方，如清泉般流淌。

一朵莲花开在西湖的清波里，随风摇曳；

在宣纸上留下飞白，在石头上留下时光，在心灵深处留下空间。

云在水上，水在云上，云在心上；

心如白纸，墨在纸中，字在墨里。

黑与白，虚与实，动与静……

混沌之初，一切皆在孕育。

之七

黑夜中的一滴浓墨，落在清水里。

借着如水的月光，我努力看清了它在水中的变化：

开始时候像一朵花一样，花瓣突然张开；

然后变形为山，山上长满了各种树木；

又从不同的方向上出现一匹马，一条鱼，一群鸟，甚至一个飞天；

它不断地变化着，改变着自己，也改变着水的状态。

恍然之间，我仿佛已经成为这一滴墨，

全身都长满了章鱼一样柔软的触须，

这些触须伸向每一颗细微而晶莹的水，它从水的表面进入内部；

它从现在进入过去和未来，进入此也进入彼，进入黑也进入白，

进入梦幻也进入现实，进入自在也进入他在；

直到最后，一切都静止了，黑停留在夜里，光漂浮在黑里；

而墨化进了水，水吸收了墨。

我终于分不出这是墨还是水，墨就是水，水就是墨，

我只是记得，自己曾经就是那墨水。

之八

是谁在这里？在一阵春天的风里，在一袭梅花的幽香里，

在一尾鱼儿快乐的游动里，在宣纸上那些黑色线条的翻飞里；

谁在这里？在一汪西湖的清波里，在黄昏飞过的霞光里，

在柔软的羊毫弯腰的妩媚里，在铁与石坚硬而粗糙的摩擦声里；

谁在这里？在那条隐入孤山的小径里，在放鹤亭中林逋的身影里，

在一册被阳光打开的书籍里，在一幅被时光磨蚀的画卷里。

谁在这里，也在那里，总是在安静的时候对我说话，

我低头转向自己的内心，它清晰地看见了我的迷茫。

之九

春天总是短暂的，这里是白居易的西湖，也是苏东坡的西湖；

春天总是朦胧的，这里是苏小小的西湖，也是秋瑾的西湖；

春天总是美好的，这里是张岱的西湖，也是柳永的西湖；

漫步苏堤的那个人，走过断桥的那个人，是吴昌硕，还是李叔同？

消失在孤山深处的那个身影，是黄宾虹，还是吴湖帆？

春天的色彩穿越了我的想象，这里是西湖的春天，也是江南的春天。

我把所有的色彩都过滤了一遍，最后只留下两种，一种是黑色，一种是白色；

我的手指触摸到两种完全不同的质感，铁与石的坚定，纸与笔的灵动。

春风拂过西湖的碧波，也唤醒了我内心里那些沉默的感觉，

它们喜欢在午夜的时候生长，现在它们正在我的手指下，成为春天的一部分。

一篇旧文（写于2010.03.15），为伟荣兄作品作的序，重读忆当年岁月，不仅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