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果果讲古文之三十二:《寒食》
今天是寒食节,我们就来讲一首写寒食节的诗,唐朝韩翃的《寒食》。
春城无处不飞花,
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
轻烟散入五侯家。
寒食节是在清明节的前一天或前两天,因为禁烟火,只能吃冷食,故有此名。寒食节和清明节是两个不同的节日,寒食节的由来据说与介子推有关,你看的《写给儿童的中国历史》中有就有讲。春秋时期,晋国公子重耳为避祸害而流亡,途中缺少食物,大臣介子推割下自己的大腿肉熬成汤给重耳喝。重耳回到晋国后当上国君,励精图治,成为一代明君,是为晋文公。晋文公重赏有功之臣,唯独介子推退而不受,与他的母亲一起隐居绵山。晋文公搜寻介子推母子不得,于是想放火烧山,逼介子推母子下山,哪知介子推母子终不肯下山,最后被烧死在绵山。事后晋文公异常后悔,下令在介子推死难之日禁烟火,吃寒食,以此纪念介子推。
好了,我们回到诗歌上来。前面两句,“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写的是寒食节这天长安城的景象。这里“春城”是指春天的长安城。“无处不”是一个双重的否定,否定之否定就表示肯定,而且语气加强了——小朋友插话说就像“无所不在”一样,还举例说,学校里的摄像头无处不在。对,这个“无处不在”用得好,你看,要是这句改成“春城处处都飞花”,是不是就差劲很多?而且,注意到没有,这里用的是“飞”,花飞起来了,说明有风,微风轻拂,花随风飘。
“御”这个字是个会意字,在甲骨文写法中,左边双人旁是“行”的省写,中间是绳索,右边是人,意思是人握着辔行于道中,即驾驶车马。由此引申出管理、统治的意思,再后来用来表示帝王作为及所用之物,比如评书中说皇帝带领军队出征就叫“御驾亲征”,皇宫的厨师就叫“御厨”,给皇帝做吃的地方就叫“御膳房”。普通人是不能用这个“御”字的。从这个字我们可以看到中国古代的等级制度。再比如说人死亡了,普通人用“死”,一般的士人用“不禄”,一般的官员用“逝”,大夫用“卒”,诸侯用“薨”,皇帝用“崩”或“驾崩”。表达死亡都有这么多条条框框,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中国古代的等级制度之严肃和严厉,同时这也反映出当时社会的不自由。
我们讲回到诗。“寒食东风御柳斜”说的是寒食节这天,东风吹斜了柳枝。这里的斜要读作xia,这样才押韵。锦江河边有柳树,柳枝很细,微风吹过,柳枝随风荡漾,样子很是优美。《红楼梦》中写贾宝玉第一次见到林黛玉,“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后来就用“弱柳扶风”来形容那些娇小女子走路的姿态很优美。“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这两句诗会不会让你想起以前我们讲过的两句诗?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中“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这两句是不是像“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的注解?寒食节这天,春风煦暖,满城飞花,杨柳轻摇,真真可称得上“最是一年春好处”。
前面两句是写景,后面两句是写寒食节发生的故事:“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暮”表示傍晚,日落之时。其实最开始表示傍晚的是“莫”这个字。“莫”字以前的写法就是太阳在草丛中,夕阳西下了。后来“莫”字被借作他用表示“没有”,于是古人就在莫下再加一个“日”字写作“暮”来表示傍晚。汉宫在这里是指唐朝的皇宫,并不是指汉朝的宫殿。汉在这里该是代指汉人,汉族人。在一些著作中,台湾人称大陆人为“唐山人”,并不是说这些大陆人祖籍河北省唐山市,而是因为唐朝的强盛,故以“唐山”代指大陆。“日暮汉宫传蜡烛”,就是说傍晚时分皇宫中传递着皇帝御赐的新烛火。为什么寒食节要传蜡烛呢?
寒食节除了禁火之外,还有“改火”的风俗:上古的人认为每年应当用新火,以避免陈疾,赢得新的生命,所以每年春天寒食节都要熄灭旧火,重新取火。除旧更新,就像我们春节撕掉旧春联贴上新春联一样,讨个吉利。古代取火不易,不像现在有打火机什么的,那时候是钻木取火,或者用火石敲打取火,你去参加童子军活动就体验过用火石取火,要点燃一张纸都是不容易的。所以,古人都是用完火后,把火种用炭灰给埋起来,第二天用火种点火,这样就比用火石或者钻木取火容易得多。关于改火,《论语·阳货》中有记载:“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钱穆先生讲,“一年之期,旧谷已尽,新谷登收,钻燧取火,一木将尽,另用一木接其火,后薪继前薪,是谓传薪,传薪须随四时改易,此谓改火。谷已新,火亦改,故丧期亦一年已可”。后来用“火尽薪传”来表示学术、文化和思想的传承。钱穆先生曾任教于燕京大学、北大、清华等,抗战时候在成都任教于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四九之后,钱穆先生先是南下香港,创办新亚书院,然后东渡台湾,培养了余英时先生等一大批学人。钱穆先生就是大传薪人。
那么这些新火是皇帝赐给谁的呢?“轻烟散入五侯家”。“五侯”的说法有几种,一说是汉成帝封其舅王谭平阿侯、王商成都侯、王立红阳侯、王根曲阳侯、王逢时高平侯;二说东汉大将军梁冀擅权,其子梁胤、叔父梁让及亲属梁淑、梁忠、梁戟皆封侯;三说汉桓帝封宦者单超新丰侯、徐璜武原侯、左悺上蔡侯、具瑗东武阳侯、唐衡汝阳侯。后来便用“五侯”代指权贵豪门——小朋友说就像杨国忠高力士这样的。原来皇帝是把新火赏赐给这些权贵的,并不是赏赐给普通老百姓的。你看,我们前面讲过古代的等级制度,不同阶层的人死了需用不同的字来表达,现在寒食节用改火也有先后之分,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所以有人说这是一首讽刺诗,讽刺社会不公。读到这首诗,我想起一个俗语,“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宋朝有个叫田登的人当了州官后,他就滥用权力,要求老百姓避他的名的讳,就是不允许用登这个字,甚至连读deng这个音的字都不许用,比如“点灯”就不能说“点灯”,要说“点火”。元宵节按照惯例要放三天的花灯,于是州府就出了一则告示:“本州依例,放火三日”。告示一出,大家都嘲笑田登和官府:“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后来大家就用这个俗语来讽刺当官的可以胡作非为,却不允许老百姓正常地生活。说起来“避讳”也是权势和等级的表现,古人是不可以用皇帝的名字中的字,后辈不可以随便称呼祖先的名字,比如观音以前叫观世音,就是因为避唐太宗李世民的讳,把“世”字给去掉了。
当然也有人考证说这首诗并不是讽刺诗,比如施蛰存先生就认为这首诗不过是写实而已。是不是讽刺诗我们暂且不说,到是“春城无处不飞花”这句非常有名。话说德宗皇帝准备提拔韩翃——翃读hóng——当知制诰,就是帮着皇帝起草诏书、文书命令什么的,结果当时的江淮刺史也叫韩翃,当差的不知道是哪一个韩翃,便去请示德宗皇帝,德宗皇帝说,就是那个写“春城无处不飞花”的韩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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