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满分作文《生活在树上》 真的是一篇值得打满分的作文吗?
高考结束都一个月了,浙江的满分作文《生活在树上》热度仍未消去,看多了各种自以为是的专家出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实在是觉得好笑,忍不住也来说两句。
这篇作文的争议颇多,为了简单起见,可以分成两派:一派是认为作者有学识有积累,值得满分;另一派嘛,就是觉得文字诘屈聱牙,有些地方逻辑不通,用词也不精准,名不副实。
当然,两派里面还有高下之分,支持满分的就不说了,不支持的里面那可相当热闹:
有站在哲学专业人士的角度来指正作者对海德格尔理解的偏差的,有站在古文的角度来指责用词不准确的(有一些甚至是自己打脸),还有站在逻辑角度说推理不严密的,更有意思的是堂而皇之地表示自己看不懂的就不是好文章。
粗粗翻了几篇,发现大部分的批判,恰恰是体现了文中所提到的“批判的廉价”,而且透着一股浓浓的“柠檬味儿”。
那这篇文章究竟应不应该打满分呢?不急,我们先来探讨一下两个问题:作文是什么?高考又是为了什么?
首先,作文不是论文,作文的作用是抒怀和启发,逻辑上能做到严丝合缝固然很好,但是很多时候因为时间和场合的原因无法达到,只要没有逻辑上的矛盾,仍可以不失为一篇好文章。
我们简单来举个例子,就拿苏洵的《六国论》来说吧,东坡他爹提出的论点是:“六国破灭,非兵不利 ,战不善,弊在赂秦。”
文中所举的例子,反而是没有赂秦的齐国、赵国和燕国,用一句“不赂者以赂者丧”,使得自己的论点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的科学讲究一个“可证伪性”,如果你把自己的观点可证伪的可能都堵住,那从某种意义上就变成了一种”迷信“,或者也可以说”迷之自信“。
苏老爷子的《六国论》观点就是,秦国胜利就是因为那些赂秦的,不赂的国家灭亡也是因为你们这些赂秦的。有没有道理呢?
按我们现在的系统论观点,一国的强大是一系列“模式”的结果,并不只有经济一个标准,宋朝有一段时间经济体量世界第一,照样被打的到处爬。
秦国因为一系列改革而变强,经济和军事实力都得到很大的提升,战略上采取了远交近攻,制度上秦国应该是率先进入了封建社会的萌芽阶段,封建制度对于奴隶制度的优势相信研究过历史的都懂。
苏洵未必不懂这些,但他写《六国论》的时代背景是北宋又“背”又“怂”,对外屈辱求和,到处割地赔款。所以才有了“弊在赂秦”的核心观点,结合当时的时政,这篇文章仍然是一篇好文章,加上苏老爷子的文学素养,成为了千古名篇。
我当然不是说《生活在树上》可以和《六国论》相提并论,如果有能在高考那点时间里写出《六国论》的学子,估计也就不用争论满分与否,直接保送XX大学中文系好了。
举这个例子只是说明,我们翻开中华文化历史上的名篇,都不能在逻辑上做到严丝合缝,这些文章的价值在于它们的思想性、文学性,如果从论文的角度来看,恐怕都是不合格的。
而且我们写过论文的都知道,一篇论文所要花的时间,都是以“月”计算的,2个小时甚至都不够查个文献。
从这个角度来给这篇高考作文挑刺儿,不能不说是求全责备。
再来看第二个问题,高考是为了什么呢?
高考是为了挑选人才,高考作文绝不是为了做科普,没必要做到“老妪能解”。
当然,语言晦涩还是朴素是作者的选择,但是没必要为了晦涩而晦涩,也不用为了朴素而朴素,你平时什么样就什么样。
从作者的遣词造句来看,我没有看到矫揉造作的影子,有理由相信,他可能平时文风就是如此。
很多人说他引用国外的哲学家的话翻译腔太重,拜托,那是因为咱们能买到的哲学书籍就这股“翻译腔”。你让这么大的孩子能看懂这些文字,还要翻译成普罗大众所“喜闻乐见”的句子,真是难为他了。
我最近也做过专业文章翻译的审校,太花时间了,而且没有必要,能看懂能用就可以,除非是兴趣爱好所致,或者有一腔“兼济天下”的热情,否则没有义务为看热闹的人做这种“贴心”的翻译工作。
至于还有一些网友反映的用了太多生僻字和生僻词语,那是因为别人积累的高级词汇比较多,你不懂可能不是别人的问题,有没有想过是自己太“才疏学浅”了呢?
有些人特别喜欢嘲讽优秀的人,来满足自己内心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嘲讽杨振宁“一树梨花压海棠”,嘲讽高分的留守女孩“不识时务”选择冷门的考古专业,嘲讽清华学子暑期搬砖为“作秀”,嘲讽满分作文阅卷组长“德不配位”……那气势,仿佛是金庸笔下的东方不败:“键盘在手,天下我有”。
诚然,满篇的辞藻里面有一些可能用的不是特别准确恰当,如果作者没有十足的把握确实可以换一个更合适的词来代替,但是如果当初记忆这个词的时候本身就理解有偏差,或者作者有自己的见解和独特的用法,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我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数量上千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看过的东西都理解,理解的东西都能准确表达出来。
至于哲学思想,那就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不然哪来的那些“唯物主义”、“唯心主义“、”犬儒主义“、”经验主义“、”存在主义“……
海德格尔是存在主义的代表哲学家,麦金泰尔在道德哲学上做出了不少贡献,那是不是他们所说的话就一定要反映出他们的哲学观点呢?我看也不尽然。
一方面,哲学观点是逐渐形成的,另一方面,对哲学观点的解读也可以有不同的角度。即使是我们反对某一哲学家的观点,也不一定要全盘否定他的所有思考。当然,在写作文时可以有所取舍,但是一个小时的时间要完成这种取舍,有点难。
我之前和朋友们讨论过读书的意义,很多人的观点是要多读些“有用之书”,这是“短视”。
何为有用呢?对自己的目标有用的书。放到学生身上就是课本、习题、答题技巧之类的“实用性”很强的书。
我反而觉得,真正爱好读书之人,应该多读一些“无用之书”,从长远来看,它们可以带给你的人生多一种选择。
这位同学在学业之外,多方涉猎了卡尔维诺、海德格尔、麦金泰尔等大师的著作,我想初衷绝非是为了高考的这一篇作文,毕竟谁也不能预见作文的题目。
说了这么多,大家觉得《生活在树上》究竟应不应该打满分呢?
我觉得可以打,以示鼓励。
这不是鼓励大家都往晦涩了写,而是鼓励大家多读书,多思考,毕竟“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陈建新副教授在谈及此文的时候也提到了:“其中的晦涩不希望同学模仿”。
至于会不会出现有些网友担心的带坏了作文的风气,我倒是觉得大可不必杞人忧天,当年《赤兔之死》的作者被南京师范大学破格录取,也不是没有引发模仿潮么?
究其原因,要模仿这种文章并不只是像某些人轻飘飘说的,背几个名人名言,写几个难懂的字词就能达到的。你的句子通不通顺,思路流不流畅,功底深不深厚,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世界上最容易的事情就是挑毛病,大家不妨借此机会看看各路“神仙”的真面目,有些人在质疑高考作文阅卷大组组长水平的同时,其实也是暴露自己的弱点。
“生活在树上”,看地上的魑魅魍魉轮番演戏,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儿,只不过没什么价值。
更有价值的是:“始终热爱大地”,以期有一天能“升上天空”。
忽然想到了一首童诗,与大家分享:
《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洋葱,萝卜和西红柿,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这种东西。它们认为那是一种空想。南瓜不说话,默默地成长着。
最后,原文附上,没有看过原文的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