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真挚的感谢 最诚挚的告别
许涿和他的收官之作“鼠年挂历”
《老鼠娶亲》（苗族平绣·潘国华）中国美术馆藏
《鼠鞋》（布艺·刘兰芳）
《如意子鼠》（青釉瓷·景德镇） ◎许涿
编者按：《人民日报》海外版高级编辑许涿先生设计十二生肖挂历，已完成二十四年，做满两轮，为京城内外的朋友们所喜欢和惦记。今年鼠年挂历为最后一期，收官之作更为抢手。数年来，本报副刊在每年新春之际刊发许涿先生的文章，介绍他编辑挂历背后的感人故事。在此，我们感谢他二十四年的辛苦付出，谢谢他给朋友们留下了这么多美好的念想。
在二十四年的挂历设计中
选用最多作品的作者是申沛农
鼠年到了，真该高兴。我从1997年（丁丑牛年）编了第一本生肖挂历，到今年编辑的是（庚子鼠年）第二十四本。总算过了二十四年，把生肖挂历做满了两轮。
鼠年可也真犯愁，因为鼠的东西太少，鼠在生肖中虽然排位第一，但由于形象不佳，历年艺术家很少对其表现，民间对鼠虽有吉祥吉利的说法，但表现得也有限。第一轮已经用过一批好的作品，第二轮再找就比较难。经过广泛的搜集，各方面的支持，还是收集到一批优秀的作品。
每年挂历的封面最重要，一定要好看，讨人喜欢，可也是最难的。前11年在封面材质上没有同类重复，这就给我自己出了一个难题。在考虑今年的封面时，从已收集到的鼠形象作品中，看哪一件可以做封面，选来选去还是觉得申沛农的剪纸好。
1995年，申沛农为来年的鼠年创作了多幅剪纸，把本来丑陋的老鼠塑造得很好看。我选了一幅《鼠吃葡萄》，寓意子孙绵延，多子多孙。可是2012年龙年的封面已经用过申沛农的剪纸，为了在材质上不重复，就不能再用剪纸了。民间美术中有一种布贴画的形式，大多都是沿用剪纸的造型，用各种颜色的粗布剪裁后，再一层层地贴出来，很好看。我想可以把申沛农的剪纸造型，以布贴画的表现形式制作出来。于是，我从网上购买了粗布和丙烯颜色，尝试着按布贴画的工艺一步一步地做了出来。
申沛农的剪纸原作很小，我用复印机放大，再用蓝复写纸复制到粗布上，涂上丙烯颜料，叶子和鼠身用白棉线缝上纹路，较好地体现了手工技艺的制作特点。鼠身、白眼珠、黑眼球、耳朵、叶子、葡萄等染过颜色后，再在背面涂上胶并粘上纸，用剪子再分别剪下来，各部分按位置分别粘在灰背景布上。拍封面时，为了塑造出层次和布纹的立体感，灯光从一个方向投射下来，拍出棉植物的质感层次。
在二十四年的挂历设计中，我选用最多作品的作者是申沛农。年年编挂历时，面对他一张张当年创作的可爱的剪纸，就仿佛听他在向我述说每一幅作品的创作意图和构思，与他几十年交往的一幕幕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申沛农属鼠，今年是他的本命年，虽然他离开我们19年了，但他的作品仍然有无限的生命力，年年都为人们带来美的享受。生前，申沛农每年都为来年的生肖精心创作很多剪纸，用在贺卡上。收到他寄来的贺卡，摸着手工刻制的纸质剪纸，看着他用钢笔写的拜年卡，心里总会热乎乎的。他的金星钢笔尖是撅过的，写出来的字有粗有细。他曾经感慨地说：“现在慢慢地不时兴贺卡拜年，改电话拜年了，可还是收到手写的纸质贺卡拜年更亲切。” 鼠难看，很不招人待见。历来表现鼠的艺术作品就很少，但申沛农创作的鼠居然都那么可爱。
挂历封二的文章“鼠年谈鼠”是特邀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杨泓先生撰写的。2008年第一轮生肖挂历过后，在考虑2009年（牛年）第二轮设计方案时，确定请杨泓先生撰写封二的一篇文章，增加挂历的知识性和可读性。去年6月初给老杨打电话约稿，他家人接电话说：“老杨眼睛有问题，做手术了，现在看不了东西，等他过些时候好了再说。”我说不着急，还有几个月，让老杨安心养病吧。7月21日我的邮箱收到杨先生的来信：“许涿：你好。因左眼视网膜手术，两个多月未能用电脑。现稍有好转，医生允许可少时用电脑，赶快将鼠文改过，不知是否影响你的工作了，歉甚。现将文稿发上，请查收。”杨先生眼睛看不见还一直惦记着文章，看到这一千多字的文章，着实让我感动。
9月初将图文拼版打印出版样，校对看后提出一些疑问，我想电话说不清楚，特别是涉及有关文物方面的一些提法，于是9月27日到他家去，与他商量怎样修改更好。我说：“您眼睛不好，本想就用过去您写的那篇文章也可以。”他说：“那还是要新写的好，特别这又是最后一期的文章。咱们合作这么多年，总得善始善终。”杨先生今年已经85岁高龄，非常感谢杨泓先生十二年来，每年为这本挂历精心撰写的文章。
封二有一件河南淮阳顾家馍生肖鼠，是以面粉为主要原料，经手工捏、上色等一系列工序制成的面食。塑造的花鸟虫草、十二生肖、人物等憨态可掬，人们常年作为礼品赠送。去年初到同学杨刚家小聚，谈起明年的挂历，我说：“明年是最后一本了，可不好弄，鼠的东西太少。”杨刚说：“我有啊！顾家馍。”拿到手一看真不错。
6月图“鼠鞋”反映很好。在民间我们常看到给小儿穿的辟邪虎鞋、求财猪鞋和女孩子的凤头鞋，鼠鞋很少见。2012年2月7日，我在农展馆的全国非遗展上，见到来自甘肃庆阳的展台有一双老鼠鞋很出彩，就拍下来。这个展台的主人是甘肃庆阳的张仁民和刘兰芳夫妇。这次搜集鼠资料时，找到当时拍的这张照片。我想这双鼠鞋很生动，特别是眼睛和胡子，活生生一对小老鼠在窜来窜去。如果拍一组鼠鞋东窜西窜不是很好吗。于是，我就与张仁民联系，问他当年展出的鼠鞋还有吗？他说当时已经被人收藏了，他又发来一些新做的鼠鞋，我看了觉得不理想。
去年6月4日，听张仁民说刘兰芳来北京参加活动，我就去她的驻地。我说当年那双鼠鞋不在了，如果能按原来的样子再做一双，提供我拍照最好。她说：“因为常年刺绣，眼睛越来越差，外边的活动又太多，已经很少绣了，不过你这件事，我一定精心办，回去重新做一双。”6月16日，我就收到刘兰芳快递来的一双赶制的鼠鞋，很理想。刘兰芳克服眼疾，并在百忙中大力帮忙，真的让我非常感动。
每年选用的图都很精彩
得力于方方面面的大力协助
挂历中的东汉陶制“老鼠顶灯”是王露摄影。一只坐着的老鼠用后背支撑着圆形小烛台，造型虽然简单，但很生动，是古代民间艺人的出色作品。从1997年的第一本至今，每年都会有文物出版社摄影师王露提供的文物图片。每年的年中她就主动把手中有关来年生肖的图片找好，让我去她家选用。鼠的文物本来就很少，这次她找到一件油灯的图片，她说这是很多年前，宁夏博物馆赴克罗地亚举办文物展，需要印宣传册，请她帮忙拍的。现在，她有这张图的反转片，文字说明只有一份当年的宣传册，可不是英文，我猜大概是克罗地亚文。这是小语种，就麻烦了。我想我们报社的外事局也许有懂的，就与外事局学俄语的张健联系。她说这不是俄语，不知是不是克罗地亚语系，帮我问问外交部的人。她把说明的图片发到她懂外语的朋友圈，并说这是老许做挂历需要翻译的图片说明，大家都看看，谁能翻一下？
一天晚上，张健与我联系，她说国际部的李增伟有了结果，他把文字微信发给驻塞尔维亚大使馆的一位参赞，这位参赞真帮忙，马上回信说是塞尔维亚语，并很快翻译成中文发了过来。一件文物的说明篇幅很短，却有这么多人帮忙，真是特别感谢他们。
10月图，《梦》（面塑）是天津杰出的面塑艺术家王玓的作品，表现的是一位少女在闺房的卧榻上休息，睡梦中遇到一支热闹的老鼠娶亲队伍。人物塑造得曼妙温润，服饰飘逸清丽，那种淡淡的宁静之美，令人心生涟漪。娶亲的老鼠虽然很小，但个个精致，活灵活现，生动可爱。2007年曾经邀请王玓老师创作的面塑《同唱》用在2008年鼠年挂历上。王玓用拟人的手法，将原本形象很丑陋的老鼠塑造得非常生动、可爱。
12月图，《瓜鼠》图是故宫博物院的藏品。多年来挂历能选用到那么多文物精华，是与故宫各个部门的大力协助分不开的。老人退休了，新人继续为挂历做着贡献，很是感谢！
封底的剪纸《回娘家》，表现了鼠妈妈带着孩子回娘家的情景，乡土味十足。作者是生活在陕西榆林靖边的华月秀，她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剪纸艺术家，受奶奶和母亲的影响，她从小喜欢剪纸。华月秀的作品承袭了三边民间剪纸艺术风格，纤细秀美，空灵透亮，拙里见巧，夸张时情趣横生，细腻间洒脱尽现，造型能力很强，散发着三边高原泥土的芳香。
每年选用的图都很精彩，得力于方方面面的大力协助。今年挂历中齐白石的中国画《油灯老鼠》，泥彩塑《十五贯》、《老鼠娶亲》，“苗族平绣”，木版年画《老鼠娶亲》，都是中国美术馆提供的藏品。特别感谢中国美术馆的研究、收藏、资料、摄影等部门对挂历的全力支持，年年都提供最好的藏品选用。那年我接到美术馆藏品库房的电话，“许涿，给你把猴儿都找出来了，什么时候来拍吧！”去了一看，好东西真不少，特别是打开一箱河南浚县文化馆张希和刚寄来的泥猴，还没登记入库就让我挑。用纸包着，个个精彩，哪件都想用，为了多用一些我就摆了一个两组猴比武的场面。二十多年过去，老的一茬茬退休，新人接上，对挂历还是一如既往地支持。
他们一听说为挂历干点什么
都没二话
到年中，十二个月的图选定，还要约请有关专家撰写文字赏析说明，每条虽只有200字，但专家们都是认真对待，使读者既欣赏了艺术，又增长了知识。
每年日历码可是不能出错，年初就抽空排好了。为了准确，我得买几本不同版本的台历对照，因为买来的台历也有错的，还要与网上的万年历、电脑上360浏览器、手机上的日历反复对照。10月份图文拼好，打出样子，再请海外版的老校对等朋友帮忙一读。校对十分认真并专业，对文中提到的时间、提法、称谓、修辞、标点等再核实，常会查出一些硬伤，指出各类应纠正的问题，避免了很多差错。多位校对的无私奉献，对这本挂历在文字上的严谨和完美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为这本挂历做出过贡献的，让我感动的方方面面朋友太多，不管是求到谁都没二话。夏天，正在设计的关键时刻，电脑又坏了开不了机。报社老同事听说了，开车拉到攒机的店里修理。重装系统后，麻烦了，所有的软件、驱动都要重装。报社的软件高手大热天到我家来了多次，才一一装好。可以拼版了，又发现原来的字库没有了，也需要重装，又是报社的电脑专家帮我安装上了字库。在报社、在朋友圈里，很多人都为这本挂历出过力，他们一听说为挂历干点什么，都没二话，见我就问：“又开始忙挂历了吧！有事儿说话啊！”
很多人问：“怎么印得这么好？”我说一是图片的前期调色是关键，调好再打彩样，看颜色准确就可以开印了；二是年年开印时盯得紧，不管是白班还是夜班，我都会带着图片的彩样到印厂，看最初跑墨出来的样子，颜色是否偏，深浅是否合适。挂历印得不错，与印厂及后期装订工人师傅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每年8月份我就通过电话、微信、短信开始征订，凡是过去买过的人，我都要问问明年的挂历要多少？鼠年挂历按征订数加机动，共印了31800本，比去年多了3000本。年年都是40本一包，搬家公司用两天，分两次送到我家楼下，师傅用小推车，一车车推到10层我家门口，再大汗淋漓地一包包搬进屋里。
他们走后我就开始打电话、发微信，通知预订户来取，有些上夜班的当晚就来取了。他们都盼着呐，接到电话就陆续来我家，第二天就送走一大部分。之后的很多天真是热闹，门卫都知道，来人一说找29楼的许涿，门卫立马说：“是取挂历的吧？”
挂历虽然只有十几页，但凝聚着众多人的付出和心血，应该说是集体创作的成果，没有各方面朋友的无私帮忙是做不成这样的。每年看着堆满屋的一包包挂历，心里一下子格外轻松。就像农民春耕、夏锄到秋收，辛苦一季，总算盼来了粮食入仓。今年的心情比往年更不同，真是松下了一口气，总算顺利地完成了最后一本。
有太多需要感谢的人
太多令人感动的故事
原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老院长常莎娜89岁了，离我家很近，常在延静里菜市场买菜时见到她，总是那么精神。每年到年根儿，我去看看老院长，给她送挂历。去年12月26日下午，与毕力力老师约好，同时到常院长家。常院长很高兴，送我一本她的挂历，并向我介绍她今年这本挂历的题材是花卉。
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雕塑家刘焕章先生90岁了，从1997年第一本生肖挂历开始，年年都送他。前些年，一次在菜市场，碰到刘先生在买酸奶，他特别对我说：“你每年送我的小挂历都存着呐。”那天我与毕老师去他家，进门问：“您身体真不错，该过90岁生日了吧？”“我去年就过啦。”见门厅立着一件打到半截的木料，小桌上堆满木雕工具。“您还能打吗？”“能啊！”
雕塑家、中央美术学院雕塑艺术创作室赵瑞英研究员今年90岁，住在北京的一家养老院。从她住进去以后，每年都买几百本挂历送给养老院的老人。去年7月她就给我打电话：“明年还有挂历吗？”“有！明年是最后一年，以后不做了。”“好多人还问我呐，那我得多要点，去年是十包，今年十二包（480本）。”挂历来了，我通知她，她亲自带着养老院的工作人员，开车到我家，装满一小推车，满意地拉走了。后来赵老师告诉我，很多老人都多要一两本，说孩子在国外，每年都要寄给他们。
很多年了，挂历印好，我都会陆续寄给天津的几拨老同学。过去因为邮寄经常收不到，挺可惜，他们又都盼着。这几年大家一商量干脆改聚会得了，每年挂历印好我回天津两次，参加三次聚会。一年又长一岁，大家也有个见面叙友情的机会。
小小挂历，年年连接着、承载着我们老师、同学和朋友的情感。
有的同学、朋友离我家很远，我说大冷的天别跑了，我叫快递寄去吧！他们还不干，说就是想看看你。北京东城区少年宫的几位美术老师，每年都买很多挂历，今年预订得更多，订了五百多本，要送给授教的孩子们。知道是最后一年，一定要凑一个时间一起到我家，为的是来看看我。北工大艺术设计学院邱坚教授每年都会买一百多本，分别送给她的初中、高中、大学同学，送挂历成了每年同学聚会必有的节目。
要特别感谢每一位喜欢这本挂历的朋友，看到你们大老远找到我家，拿到挂历时的满足和高兴劲儿，我也很高兴，很有成就感。很多人本来已经买过不少，又打电话问还有吗？来了说：“刚想起来明天同学聚会，我给他们每人一本，多好哇。”“我们家属鼠的多，不够分的，还得来15本！”有的还说她妹妹过两天回美国，一定要多带些送人，这是最好的礼物。
今年1月10日我收到一个从陕西凤翔六营村寄来的快递包装，打开一看，是泥塑大师胡深老先生和他女儿胡小红做的大小两只花鼠，真感人。90岁的胡深去年12月30日去世，看着这两件作品，想到十三年前到他家去拜访，老先生和老伴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很是怀念。
胡老和小红为挂历曾做过很多贡献，去年寄来8只小花猪，用在封面上。2011年寄来6只兔子，用在挂历上。2010年用在挂历上一件大12生肖挂虎。去年通过手机微信转给小红稿费，她说什么也不收，我动员多次才收了，非常感谢胡老一家对挂历的无私贡献。
今年已88岁高龄的中央美院附中王德娟老师住在洛杉矶，每年我给她在北京的儿子毕为民寄两本挂历。去年底他收到后告诉我，正好28日去洛杉矶探亲，带给王老师。我赶紧又快递去5本，托他带给在洛杉矶的其他同学。王老师见到挂历后，马上拍了照片发到同学群里。从1997年第一本挂历开始，我年年给毕克官、王德娟老师夫妇寄，他们年年用。那一年我去他们在方庄的家一看，挂在书柜的挂历格子里写得密密麻麻的。
这几年，远在美国纽约的同学张红年，年年都让他在北京的姐姐买一些挂历，寄到美国送亲戚和朋友。在画廊举办的圣诞聚会上，张红年送给出席的老朋友，他们都特别喜欢，并要求张红年讲讲画面的内容。张红年告诉我：“我就给他们一页页地讲，最难解释的是《十五贯》那一页，老外就问，这里哪有老鼠呢？”
自1997年开始编印一本以当年生肖《牛》为主题的年历，从历代文物、民间美术、书画等艺术瑰宝中精选作品，精心设计印刷，至今已坚持了二十四年。二十四年过去，十二生肖的年历已出满两轮。小小的生肖挂历成了人们年终联络情感的纽带，同时也给大家带来对新一年吉祥喜乐的祈盼，成了生活中的一个念想。
回望这二十四本年历，深切感受到，在搜集作品和编印的过程中，有太多需要感谢的人，太多令人感动的故事。在此两轮生肖年历完成之际，谨向所有喜欢这套年历的朋友，向所有伴随走过二十四年、并为这套年历做出各种贡献的领导、专家、艺术家、美术馆、博物馆、印刷厂等方方面面，表示最真挚的感谢和告别。
供图/许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