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这篇晚清状元殿试文 或能完爆现在高考满分作文

每年高考季，总会掀起一波高考作文热。不如先看看这篇清朝状元殿试卷，能不能完爆当今的高考满分作文。

话说，1895年2月，清廷北洋舰队全军覆灭，清政府被迫签订《马关条约》，时逢他在京准备参加殿试，急求自强之策的光绪皇帝临轩制策。

然后，一篇振聋发聩、痛斥当朝弊病的殿试文横空出世……

保和殿（前）

保和殿（后）

01、光绪皇帝临轩问策

光绪二十一年四月（1895年5月25日），北京故宫保和殿，大清朝三年一度的殿试正在此间进行，来自全国各地的282名贡士挥笔急书，情绪亢奋激荡，因为这次全国高考和以往大有不同。

这一年是光绪皇帝亲政的第八年，但满清实权仍牢牢控制在慈禧太后手中。

光绪皇帝

光绪二十年，甲午中日战争爆发，次年二月，北洋海军全军覆灭，李鸿章被派往日本议和，日本要求割地台湾和辽东，并赔歀白银二万万两。

消息传回，朝野震动。各地官员、朝中大臣、在京准备参加考试的学子纷纷上奏，要求拒绝和谈，主张变法以求自强。

《马关条约》签署场景雕塑

但以慈禧太后为首的保守派极力反对，光绪皇帝被迫在3月23日签署《马关条约》。

所以，对在5月25日举行的这次殿试，光绪皇帝极为重视，在亲自拟定的策论试题中，提及军事、财政、节俭、农业等诸多问题，“期于海内贤能，力矢自强，丹心图治”，以图从天下士子的考卷中，找到挽救大清危局之良策。

02、提着脑袋考试

却说考场中，来自四川资中的考生骆成骧，伏案对策，心思大动，在按要求写下姓名、保结人（证明自己身份的保证人）、三代家族（曾祖父、祖父、父亲是否健在，是否入朝为官）等基本信息后，在策论开头即写到，“臣闻殷忧,所以启圣……故诤臣不必避斧钺之罪。”

光绪皇帝临轩策问（刻本，非光绪笔迹）

就是说，他打算在这篇策论文中，大胆直言，直斥当朝弊病，甚至写下“此即臣发愤忘死之日也”之句，哪怕死，也要直抒胸臆，赤诚报国。

接下来，骆成骧从光绪皇帝拟定的诸多具体问题中，选择“兵政、会计、节俭、农事”四个方面的问题作答，引经据典，深入浅出，远溯尧舜禹、汉唐宋明之古典古训，近引满清顺治、康熙、乾隆皇帝成就盛世之举措，痛斥当前弊病，指出要害，提出解决方案。

骆成骧策对开头部分（刻本，非骆笔迹）

骆成骧其人饱读诗书，文采、书法俱佳，这篇殿试文洋洋洒洒1700余字（全文附后，标点为笔者添加，断句或有差错，烦请读者指正），一气呵成，今天读之，仍然能给人带来振聋发聩之感。

03、未有不能自胜而能胜人者

光绪皇帝自幼博览群书，纵览古代兵法，在策问中指出，“兵以威天下，亦以安天下，然非勤加训练，则无以制胜”，要求考生据此作答。

骆成骧在回顾历代兵法制度之后，认为“为国之道，未有不能自胜而能胜人者也”，御敌之前，先要自强，而强兵之法并不难得，难得的是执行力。

甲午海战浮雕

当此时，满清政府推行洋务运动已经三十余年，提倡“师夷制夷”、“中体西用”，积极引进西方军事装备，训练新式海军。然而甲午之战一触即败，北洋水师全军覆灭，想必光绪皇帝也在不断问自己为什么。

骆成骧指出要害，“承平之后，君委之将帅，将帅委之偏裨，上下以虚文相应”，败因无他，“必由奉行之不力，而非法之不善”，君臣、官兵一级压一级，相互推诿，执行走样。

甲午海战浮雕

这简直就是掉脑袋的话，连带当朝皇帝都一起指责了。他还大声疾呼，“愿陛下思昔之所以强，今之所以弱……亲临大阅，取其不力者正以军法”。

04、国库空虚非会计之不精

在这场殿试举行的同时，光绪皇帝正在为清廷国库空虚发愁，于是试问天下士子，“国用必有会计”，该如何制定财政政策，实现“士庶无逾制之嫌，闾阎有藏富之实”，并例举历代赋税之法，让考生详细论述。

骆成骧的思路一脉相承，指出当朝国库空虚，并非会计之不精，制度之不完善，而是“糜费太多，侵渔太众，上下相蒙，隐忍不言”。

慈禧太后画像

雍正、乾隆当政时，曾多次缓减，甚至免征税收，反而国库充盈，当朝赋税逐渐增加，反而国库吃紧，盖因奢靡过度。

骆成骧或有所指。1894年慈禧太后刚好六十岁，为了给慈禧庆生，清廷计划筹备三千万两白银以做专用。三千万两白银，大约是当年清朝一年税收的三分之一。此时国库空虚，银两不够数，慈禧下令从边防、刑部、户部等部门日常开支中挪用，同时增加税收，以凑足预算。

影视剧还原的慈禧用膳日常

筹备之际，中日战事已起，而日本密谋的或许正是这个时机，慈禧大寿庆典之日，正是甲午中日海战正式炮响之时。

骆成骧手执笔墨，痛心疾首，借试卷反问光绪皇帝，“臣观今之民物，生齿日繁，地力已竭，即使力俭犹恐不足于奢侈，后将何以为继？”

05、农事以水利为先

《诗经》歌云，“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是以中国历代重视农业，以农为本。光绪皇帝在策问中指出，“民生以农事为本，农事以水利为先”，因向考生详求水利之法。

在此专业领域，骆成骧也是胸有成竹，对策道，周命遂人、齐立水官、秦治泾水、汉穿渭渠，均能因利乘便，造福一方。

《康熙治水图》

他认为冀州境内，多条水系皆可引导，当朝的问题在于，兴修水利的监督、执行官员们往往畏难而止；他又以元朝虞集、明朝徐有贞等大臣的治水经验为例指出，考虑到粮道转运艰难，成本过高，应“诏于内地节次开办”，主张在京畿内地区域逐渐兴修水利，以减少对东南地区粮食的依赖。

清朝水利图

骆成骧最后再次指出，他所主张的自强之计，绝非道理有多么高深，执行起来有多难，盖“特误于臣奉行之不力”。

深感这篇殿试卷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骆成骧在最后写下“罔识忌讳，于冒宸严不胜战慓陨越之至”之句，交卷离开了考场。

06、光绪皇帝钦点状元

结局是美好的。

殿试第二天，阅卷大臣齐聚文华殿集中阅卷。这些大臣由礼部开列名单，包含大学士及进士出身的尚书、侍郎、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内阁学士组成，并奏请光绪皇帝亲自圈定任命。

骆成骧

本期总共282份殿试卷平均分配给阅卷大臣，每位大臣先阅自己所分试卷，然后相互轮看。最终成绩核定由当期正考官、尚书徐桐执行，副考官侍郎李若农等人从旁参加意见。

评定结束，大臣们将前十名试卷进呈光绪皇帝，而骆成骧的试卷就在其中。

骆成骧祠堂匾额

却说光绪皇帝阅读到骆成骧的试卷后，龙颜大悦，尤其是被骆成骧在开头部分引用的“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之句深深打动，再细看整篇文章，分析鞭辟入里，论据充分有利，认为其“言词异切，文句恳诚，辨理精微”，骆成骧所思所虑，也正是光绪皇帝所思所虑。

光绪皇帝于是朱笔一挥，将骆成骧钦点为当科状元。

07、多重身份仍不改布衣本色

骆成骧是诗人，著有《清漪楼诗存》，载诗九百余首，被喻为“风格豪放、音韵铿锵”；

骆成骧书法

他治学严谨，著书颇丰，结集出版的作品有《左传五十凡例》《国文中坚集》《礼仪丧服会通浅释》《清漪楼杂著》等；

他擅书法，留下墨宝甚多，草、行、隶俱佳，或工整严谨，或洒脱不羁；

骆成骧书法

他是爱国志士，袁世凯为了复辟帝制，遣成都知县游说骆成骧出任川滇黔三省筹安会会长，受到骆成骧的严词斥责；骆的同乡杨禹昌在北京刺杀袁世凯未果而惨遭杀害，他不计自身安危，将杨禹昌的血衣、书籍收罗起来，撰写碑文《杨烈士节略》以记之；

他先后任贵州和广西乡试主考官，山西提学使，京师大学堂（北大前身）首席提调，执教过桂林法政学校、四川高等学校（四川大学前身）、成都高等师范学校等，被梁启超趣称为“状元公教书有瘾”；

骆成骧书法

他出身清贫，青年时代曾以“再穷无非讨口，不死总要出头”的联语自勉，入朝为官后不改其志，到了晚年“家无恒产，厨灶累空”。

所以，他其实只有一个身份，“布衣状元”。

以下附骆成骧殿试卷全文——

臣闻殷忧,所以启圣,故盛世不妨有水旱之灾,直言所以竭忠，故诤臣不必避斧钺之罪。传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贾谊曰,遇祸而惧,祸反成福；遇福而喜，福反成祸，此殷忧启圣之说也。臣观汉廷对策，如贾谊、董仲舒、谷永、杜邺、申屠刚、李寻辈类能破除忌讳，指斥得失，上及宫禁，下及草野，内及权要，外及四夷，见闻所及，靡敢隐匿以偷为苟合，此直言竭忠之证也。历观自古，凡转祸而为福，因败而为功者，恒由此道，不可不察也。钦惟皇帝陛下，夙承大业，日慎一日，近以时势多艰，人才孔亟，诏书勤勤恳恳，举治兵、会计、节俭、农事诸大政，期与臣等图之。又复诏以直言无隐。传曰，主忧臣辱，主辱臣死，此即臣发愤忘死之日也，何敢拘牵成格，不为我陛下陈之？伏读制策，有曰，兵以威天下，亦以安天下，然非勤加训练，则无以制胜。因举古之善言兵者，以为法此，诚佳兵之至计也。臣案兵法，莫详于周，自司马专书散失，而搜苗狝狩，遗意尚见于周官司马之职，而汉之都肄，唐之讲武，宋之大阅，名异而实同。然汉、唐、宋三朝，其开国之初，兵额少而愈强，承平之后，兵额多而愈弱，虽有训练之名，而无训练之实，此将帅奉行不力之罪也。自古善用兵者，莫如战国之孙子、吴子，唐之李靖，明之王骥、戚继光，要不过实力奉行而已。观孙子之斩队长，则兵以明赏罚为主，观吴子之对山河，则国以得人心为主。臣观自古为国之道，未有不能自胜而能胜人者也。故十三篇之法，一言以蔽之,曰,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必可胜惟在己者足恃也，至淮南杜牧、苏轼所论大旨同。兵，所谓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亦孙子奇正相生之法也。大抵艰难之君，事必躬亲，故将帅不敢欺。承平之后，君委之将帅，将帅委之偏裨，上下以虚文相应，一旦缓急有事，无可恃者，非为择法之难，而实力行法之难也。昔我太祖高皇帝、太宗文皇帝，以辽阳一隅之众，无敌天下，汤文之盛，何以异此？世祖章皇帝、圣祖仁皇帝俱以冲幼践祚，削平祸乱，驯致太平。臣愿陛下思昔之所以强，今之所以弱；昔之兵额何其少而无敌，今之兵额何其多而无用，知必由奉行之不力，而非法之不善，然后亲临大阅，取其不力者正以军法，则将士咸思自奋而自强之计得矣。此臣所谓殷忧启圣者一也。制策又以国用必有会计，因备举历代财赋之法，此诚足兵必先足食之至意也。臣案会稽之与会计，实以一声，相转至周礼，言财多用会计，不徒见于小宰司会也。自汉以后，历唐宋明，会计操于京师，其法非不详尽。然开创之初，财赋少而愈富，承平之后，财赋多而愈贫，非会计之不精，而出之多于入也。昔在雍正、乾隆之际，世宗宪皇帝、高宗纯皇帝屡次缓征免赋，而财用充足，兵饷不乏，四征弗廷转输相继。臣愿陛下思昔之所以富，今之所以贫；昔之财赋非不少，今之财赋非不多而贫富悬绝者，知必由兵额太广，糜费太多，侵渔太众，上下相蒙，隐忍不言，而非会计之不能工也，然后亲核名实，取其虚费者而裁之，取其贪婪者而黜之，则官吏咸思自勉而自强之计得矣。此臣所谓殷忧启圣者二也。制策又以自古求治之道，每以躬行节俭为天下先，因考其心之诚伪而下及于士庶，此诚以俭足用之至意也。臣按尧之土阶，舜之土簋，禹之恶衣，文之卑服，皆盛德节俭，不尚奢侈，若汉文帝衣绨履革,蒲席韦带，观其罢露台之言，恐费中人十家之产，此诚忧民之心，积于平日，故能屏雕文之饰，成富庶之业，而非务其名也。自代以后之君，非不焚翟裘,毁筒布,却珠贡，一冠三[载](丈)，一衣屡澣而治，功不能比于隆古者，务其名而不务其实也。至于闾阎之困，由制度不明，富者欲过，贫者欲及，其源由于人君奢侈，大臣效之，大臣奢侈，士[庶](度)效之，转摹效以至于此也。故贾谊之策，斤斤于明法制，诚有见于其源也。臣观今之民物，生齿日繁，地力已竭，即使力俭犹恐不足于奢侈，后将何以为继？臣愿陛下念民生之日蹙，思物力之有限，躬行节俭为天下先，而大臣之服物，宫室严为定制，有敢越度，罪之无赦，则士民自相习而成风，民知陛下之为民也，则捐输不以为苦，陛下知民之忠上也，则度支不忍或过而自强之计得矣。此臣所谓殷忧启圣者三也。制策又以民生以农事为本，因详求水利之法，此诚重农之至意。臣案周命遂人，齐立水官，秦[治](自)泾水，汉穿渭渠，俱因地势高下，故能经画详审，自后或修芍陂茹陂，或开利民温润，或决三辅，或引滹沱，均能因利乘便，以济民生。至虞集、托克托、徐有贞、左行之、申周懋等所陈，皆在畿辅之内，言皆切要可行。臣观冀州之境，漳、滱、潞、滹沱、桑干之水，皆可引导，而督臣、河臣每以畏难[而止](之至)，臣愿陛下思根本之宜，因念转运之维艰，诏于内地节次开办，则内地足食而自强之计得矣，此臣所谓殷忧启圣[者四也凡]。此皆自强之至计，人所共知，特误于臣奉行之不力，而非其理之深远难稽也，又非其事之迂难行也，断而行之，惟在陛下怀必行之志，操必行之法，悬必行之赏，则转祸为福，转败为功，机实将于是乎在矣。臣末学新进，罔识忌讳，于冒宸严不胜战慓陨越之至。臣谨对。

主要参考文献：

《皇朝经世文三编》、《末代状元骆成骧评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