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世友:酒中人生|2019多彩贵州百姓大舞台“我的祖国·献礼新中国70周年”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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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951年出生,母亲给我生了5个姐,一个妹。我是唯一的儿子,父母自然十分宠爱。据说我满八个月的时候,父亲便用筷子蘸上酒,让我吮吸。我居然每每张嘴去接,毫无惧色。父亲喜不自胜。后来,因母亲听人说,不能让小孩沾酒,才没让父亲继续让我尝酒。
真正喝酒是在十二三岁的时候,那是1962年。三年困难时期过去,我们那里把田土承包到一家一户。有了粮食,便准许烤酒,但不准用粮食烤。刚过1959年,粮食金贵,只准用青杠子烤。100斤青杠子可以换20斤白酒。青杠子我家周围多得是,父亲便打青杠子换了很多酒,每顿饭都要喝上二两。酒又涩又苦,度数却很高。一次父亲高兴了,非要我喝一杯,虽然没醉,但头却像棒棒在敲。1962年过后,我们那里称作“包谷烧”的酒,就被不断烤出来,有饭吃又有酒喝,父亲每天干活,山歌唱个不断。
我是因姐们出嫁,去当送亲客,才正式开始喝酒的。这是故乡民俗习惯。对方接待送亲客,都要选派一些能说会道、酒量又好的作陪,千方百计把送亲客陪醉,仿佛不这样就失了面子。而送亲的一方,也要敢于接招,因为女方被认为是弱的一方,如不战胜对方,则会显得其势更弱。所以往往送亲方都有很好的准备。大姐二姐结婚,我还小,尽管双方酒赛如火如荼,我却毫不关心,只管去玩自己的。但到三姐结婚,十三四岁的我,看到送亲的败下阵来,我就按捺不住,跳将出来,与对方的亲朋连喝三大碗,居然面不改色,语不失态。后来的姐妹结婚,因为我能喝酒,我方都一直占上风。不过,父亲见我在宴席上能喝,平时却滴酒不沾,担心这样会伤身体。所以,竭力要我在下午吃饭时,喝上一杯。
人的命运就是这样难说清楚,我父亲一生爱酒,有酒瘾,却没酒缘。一生中,随时都想喝酒而没有酒喝,更不要说喝什么好酒。而我,虽然能喝却没酒瘾,喝了几十年仍然如此。我的人生卑微,但却很有酒缘,甚至,因为时代使然,酒还越喝越好。
1973年吧,不到22岁的我,因为写了《生产队长是新娘》等两篇豆腐干文章,发表在《贵州日报》上,被提到琊川公社当半脱产的党委副书记。那时,定期供应公社几斤白酒,到时,同志们就拉着我陪他们喝。这种应酬之酒,喝着是很费劲的。不过,凭我的观察,要是不融入到他们中间去,工作就无法开展。
1976年,琊川供销社突然分给公社十几瓶茅台酒,七元五角一瓶,但多数干部嫌贵没有买。因为我很早就在书里读到过,茅台酒素有“风来隔壁千家醉,雨过开瓶十里芳”的美称,所以就忍痛用那个月的工资再添上两元钱,买了四瓶,准备珍藏。下午,我在屋里看书,突然,两声敲门声把我惊起,我赶快打开门,见炊事员老邱和办公室的秘书各端着一茶盘菜进来,老邱说:“傅书记,书记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下午饭在你屋里吃,祝你生日快乐。”我被这突然到来的人情味感动得热泪盈眶,忙忙慌慌的搬桌子、摆板凳。突然想起应该去打点酒来。但书记说:“今天,特意安排给你庆生,屋里有酒呢就喝,没酒就不喝。听完这句话,我才猛然清醒过来,原来,他们是商量着打我茅台酒的主意。内心虽有不爽,但当着领导和同志们的面,我不能那样小气。于是,潇洒地从书柜里拿出两瓶茅台酒:“那我们今天喝茅台。”又一语双关地说:“难为你们动这番心思。”那时的茅台酒,真是玉液琼浆啊,酒汩汩地倒出来,满屋馨香,喝得同志们酣畅淋漓,神采飞扬。
遗憾的是我老父亲在1973年过世了。第二天,我把余下的两瓶茅台酒带回家去,一瓶拿到父亲的坟上,泪飞如雨地倒一半喝一半。另一瓶在过年时请隔壁邻居品尝了。
更遗憾的是:我应该把这瓶酒留下来,因为1977年的一个初春之夜,我小学时期的一位班主任老师,从东北的一个小镇回来,到家里来看我。已阔别10余年了,他有些发福,我差点没认出他。那晚,妻子弄了几盘好菜,腊肉、香肠、花生米、洋芋片,我坐下来与老师对饮,向他数说了一些人生际遇,并说得瓶好酒,也在过年时喝了。老师当即吟了一首苏步青的诗:“草草杯盘共一欢,莫因柴米话辛酸,春风以绿门前草,且耐余寒放眼看。”他还是那样文雅健谈。
这酒喝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土地承包到一家一户,那才真是喝得疯狂恣意,喝得惊天动地、高潮迭起。几乎天天痛饮,到处都有划拳打马的声音。有的喝醉了发酒疯,也吵吵骂骂,可是第二天,又会约在一起,打架吵骂的事已忘到九霄云外。诗人说:“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就是当时的好写照。
老朋友何士光说:“20世纪80年代开头的乡村生活的景象,放在整过历史长河中去考量,都是一片最兴旺、最炎热、最温情、最自由、最具有人情味的景象!”
紧跟改革开放的步伐,大小酒厂雨后春笋般生长出来,无数的瓶装酒摆到市面上。起先有鸭溪窖、湄窖、凤窖,好一点的董酒、习酒、回春酒……品类繁多,无法尽述。
那时,同志们约我喝酒,便是很好的瓶装酒,我招待客人亦然。
不过,回到农村,特别是老家,不管老乡们喝再烂的包谷烧,我也会坐到他们中间去,“来,来,来,今天,我要和老乡们喝个痛快。”老乡们说:“你敢不喝痛快,不尽兴,我们会把你按到酒坛子里,淹都要淹醉你。”老婆孩子在身边的时候,他们会在耳边悄悄说:“那些散装白酒少喝点。”我一边点头,一边大杯大杯地干。回到家,便教育老婆孩子,“你们要懂得,这样的酒更要喝,这是喝的乡愁,喝的人情味,它比喝茅台的意义更重大。”
如今,我已年近70,仍然不喜欢应酬之酒。但是,如果我们那一伙的酒约,我还是高兴着要去,因为我们这伙人中,没有一个生面孔,每个人的心胸都会坦开来,吟诗作对、唱歌、随意取笑,尽情争辩。喝醉了,每个人都会把向来不肯示人的私事说出来。
一去喝酒,尽管家里人,仿佛我去进杀场一般,这个说几句,那个打招呼,连两岁的孙女也呀呀学语:“爷爷不喝酒,不抽烟。”我一边答应着,一边往外走,“满眼儿孙身外事,闲将美酒对银灯。”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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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傅世友
文字编辑/舒畅
视觉实习编辑/王西
编审/李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