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缓笔生花 一松一紧之间 写作功力尽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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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人生太累就歇歇
现代社会，竞争非常激烈。处于竞争之中的我们，从工作那一刻起，就要为了生存而面对各种竞争，就意味着要踏足这个紧张的江湖。
特别是那些已经工作很长时间的朋友们，你们累不累啊？记得曾经读过一句话，别人只在意你飞得高不高，却不会在乎你飞得累不累。
我想，不少人对此都深有体会吧。这几年流行起来的所谓996或者“6+1”等词汇，就是这种因生存而紧张和为竞争而疲倦的直接表达。
新闻中，还经常出现某个大学教授突发心脏病猝死，或者某些工作人员天天加班，然后得了癌症。类似的新闻报道，经常要击打我们的小心脏。
谁不想好好休息啊？但是市场不允许啊，你只要一放松，明天可能就已经不是你的江湖。所以，要么你是江湖的主宰，要么你是江湖中的被淘汰。面对这样的残酷，谁敢放松呢？
但不论你敢不敢放松，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如果你一直紧绷下去，有一天你终将崩溃。因为谁的肉体都不会是永动机，都需要好好休息。看起来这说的似乎是常识，但就是这样的常识，经常有人会忘记。
最好是在生存与和缓二者之间，找到长久的平衡。一松一弛，生活之道。真的，人生太累，就暂时缓一缓。因为缓一缓之后，你可以得到新的灵感，你可能因此走向更好的未来。
02 不能一直紧张
我们不能总是紧张，否则会导致身心极度疲惫，可能会让我们崩溃，不仅现实生活中如此，就是小说中，情节也不能一直紧张。
如果一直紧张，读者的大脑就会产生抑制。他们就会因为要自我保护，而对小说中的情节产生厌倦和排斥，这样当然不利于读者追读。
作者要想作品得到更多读者认可，就需要考虑到读者的心情反应。如同生活中需要一张一弛，小说中的情节也应该一松一紧。
金庸在《连城诀》中，就很好把握了叙述节奏，使情节一紧一松。也就在一紧一松之间，带着读者的情绪因此起伏，也让读者在充分休息之后，有了进一步的展开空间。其中的典型，就是在第五章《老鼠汤》中，金庸明显放缓了叙述节奏，使叙述一松一紧的，很有代入感。
前一章，金庸一直在描写激烈的打斗和对危险的抗争，读者的心跟着主人公的遭遇，被提到嗓子眼了。而本章一开始，金庸明显放缓了节奏，竟然大篇幅地描写起了人物活动的环境。
江陵以下地势平坦，长江在湘鄂之间迂回曲折，浩浩东流，小舟随着江水缓缓漂浮。眼见长江两岸一个个市镇村落从舟旁经过。从上游下来的船只有帆有橹，一艘艘的越过了他。船上的人经过小舟时，对长须长发、满脸血污的狄云都投以好奇惊讶的眼色。
将近傍晚时分，狄云终于有了些力气，同时肚子里咕咕的响个不停，也觉得饿得利害。他坐起身来，拿起一块船板，将小舟慢慢划向北岸，想到小饭店中买些饭吃。偏生这一带甚是荒凉，见不到一家人家。小舟顺江转了个弯，之间柳荫下系着三艘渔船，船上炊烟升起。他小舟流近渔船时，只听得船艄上锅子中煎鱼之声吱吱价响，香气直送过来。
他将小舟划过去，向船艄上的老渔人道：“打鱼的老伯，卖一尾鱼给我吃，行吗？”那渔人见他形相可怖，心中害怕，本是不愿，却不敢拒绝，便道：“是，是！”将一尾煎熟了的青鱼盛在碗中，隔船送了过来。狄云道：“若有米饭，益发买一碗吃。”那老渔人道：“是，是！”盛了一大碗糙米饭给他，饭中混着一大半番薯、高粱。
金庸写到这里，作为读者，是不是感到很亲切很轻松呢？狄云饿了，他得吃饭呢。青鱼、糙米饭、番薯、高粱，这些生活中的食物，极具生活气息，能够天然地冲淡前面一章紧张的凶杀和对抗的气息。
读者读到这里，仿佛能够看到那些东西的形状，更似乎能闻到它们的香味。没有矛盾独立性，节奏自然就会由此放缓。
由此，上一章被激烈凶杀激发出来的紧张，无形中就得到了缓释。读者的阅读疲劳，也由此得到疏解。读者的情绪也随之大幅和缓，有了难得的休息空间。
不知不觉间，金庸用这一段缓笔，有效按摩了读者紧张的神经，帮助他们回冲阅读能量，为读者追读下面的情节奠定基础。
03 需要适度放松
但，是不是要深度缓下来呢？恐怕这样也不可取，因为就像人一样，你紧张起来容易，一旦松弛下来，要想再度紧张，就很不容易了。
所以金庸并没有采取让情节很松弛的方法，而是采取了“适度松弛”的方法，这样，读者的情绪能够得到一定休息，同时又不至于深度松弛，以至于不能再紧张起来。缓下来的限度，就是让读者阅读能量凝聚起来，使他们能够再次紧张起来。
狄云三扒两拨，便将一大碗饭吃光了，正待开口再要，忽听得岸上一个嘶哑的声音喝道：“渔家！有大鱼拿几条上来。”
狄云侧头看去，见是个极高极瘦的和尚，两眼甚大，沾沾有光。狄云登时心中打了个突，认得是那晚到狱中来和丁典为难的五僧之一，想了一想，记起丁典说过他的名字，叫做宝象。那晚丁典击毙量僧，重伤两僧，这宝象却见机逃走了。
狄云再也不敢向他多看一眼。丁典说这个和尚武功了得，曾叮嘱他日后若是遇上了，务须小心。要是给这宝象和尚发觉了丁典的尸身，那可糟了。他双手捧着饭碗，饶是他并非胆小怕死纸杯，却也忍不住一颗心怦怦乱跳，手臂也不禁微微发抖，心中只说：“别发抖，别发抖，可不能露出马脚！”但越想镇定，越是管不住自己。
这里，金庸刚刚让金庸吃点饭，刚刚喘口气，就让他立马紧张得不得了。对啊，玩得就是心跳。
其实，宝象却没有认出他，还问他要鱼吃。但狄云心中有鬼啊，他以为宝象认出他来了，慌忙划船逃走。这一逃，反倒让宝象看出来了，此人应该与丁典有关。人家就沿江岸追着狄云走。这下可把狄云吓坏了。
宝象沿着江岸疾追，快步奔跑，竟比狄云的小船迅速得多。宝象在长江北岸追赶，狄云不住划船斜向南岸。宝象虽赶过了他头，但和小船仍是越离越远。狄云心想：“要是给他在岸边找到了一艘船，逼着梢公前来赶我，那就难以逃脱他的毒手了。”惶急之中，只有喃喃祷祝：“丁大哥，丁大哥，你死而有灵，叫这恶和尚找不到船只。”
情节突然间如此紧张，接下来狄云应该怎么办呢？
04 再舒缓、再紧张
这个时候，如果作者让宝象追上小船，让他与狄云打起来，那狄云还有活路吗？肯定故事就断了，所以这需要让宝象暂时找不到狄云，让狄云有充分时间来思考如何对付宝象。就是说，危险已经来临，但还没有来到头上。这里，金庸又缓了一缓。
长江中上下船只甚多，幸好沿北岸数里均无船只停泊。狄云出尽平生之力，将船划到了南岸，这一带江面虽然不宽，但树木遮掩，宝象已望不过来，于是将那小包袱往怀里一揣，抱起丁典的尸身，上岸便行。突然想起一事，回过身来，将小船用力向江心推去，只盼宝象遥遥望来，还道自己仍在船中，一路向下游追去。
他慌不择路的向南奔跑，只盼离开江边越远越好。奔得里许，不由得叫一声苦，但见白茫茫一片水色，大江当前，原来长江流到这里竟也折而向南。
他急忙转身，见右首有小小一座破庙，当即抱着丁典的尸身走到庙前，欲待推门入内，突然间膝间一软，坐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他受伤后流血甚多，早已十分虚弱，划船再加上抱尸奔跑，实已筋疲力尽，半点力气也没有了。挣扎了两次，无法坐起，只有斜靠在地下呼呼喘气。但见天色渐暗，心下稍慰，心想：“只消到得夜晚，宝象那恶僧总是不能找到咱们了。”这时丁典虽然已死，但他心中，仍然当他是亲密的伴侣一般。
金庸不仅让环境慢下来，而且让狄云再也无力挣扎，只能休息，他坐在地上呼呼喘气。因为逃得快，所以这里暂时没有对立冲突了，情节再次和缓下来。这还不是结束，金庸更加让节奏慢下去。
在庙外直躺了大半个时辰，力气渐复，这才挣扎着爬起，抱着丁典的尸身推门进庙。见是一座土地庙，泥塑的土地神矮小委琐，形状甚是滑稽。狄云伤败之余，见到这小小神像，忽然心生敬畏，恭恭敬敬的跪下，向神像磕了几个头，心下多了几分安慰。
坐在神像座前，抱头呆呆瞪视着躺在地下的丁典。天色一点点的黑了下来，他心中才渐渐多了几分平安。
他卧在丁典的尸身之旁，就像过去几年中，在那小小的牢房里那样。没到半夜，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一阵大，一阵小。狄云感到身上寒冷，缩成一团，靠到丁典身旁，突然之间，碰到了丁典冷冰冰的肌肤，想到丁大哥已死，再也不能和自己说话，胸中悲苦，两行泪水缓缓从面颊上流下。
这种缓慢的节奏，实际上是符合现实规律的。没有谁能长期支撑着那种特别紧张的节奏，否则是人都受不了。需要一定的缓慢节奏，来舒缓一下心中的紧张情绪。
当然，这个时候的继续缓慢，就是在为后来的情节突然再度紧张做好准备。如果特别松弛了，也就会静极思动，节奏很快就要转向紧张了。果然，这时，有人来了。
突然间雨声中传来一阵踢跶、踢跶的脚步声，正是向土地庙走来。那人践踏泥泞，却行得极快。狄云吃了一惊，耳听得那人越走越近，忙将丁典的尸身往神坛底下一藏，自己缩身到了神龛之后。
读者读到这里，已经明白了，马上就要有激烈的对抗了。读者的情绪在被舒缓一定时间之后，也能够有能量再次紧张起来了。所以，这里金庸安排的，是就是让情节再次紧张起来。
必须明白，情节如果一直紧张，读者就会失去耐心，就会厌倦。情节舒缓到一定程度之后，需要再度紧张起来，否则就会失去逻辑节奏。
因为一直舒缓下去，小说要讲的事情，就会没有激烈冲突，就不能吸引人阅读，这也不符合小说的叙述节奏规律。静极思动，松到一定程度，就要开始回转紧张了。
金庸小说的叙述，就在这样的一松一紧、一紧一松的节奏中，不断拉开而波浪起伏。读者的情绪也跟随着它一松一紧，一紧一松，在刚刚感觉疲惫时，就进入舒缓情节之中，在情绪得到舒缓以后，很快就又开始紧张了。
这样，读者的心不会觉得特别累，同时又能始终跟着作者的节奏行进。这显然是有利于读者追读作品的。
05
人在江湖奋斗，不能太累。如果已经太累，就要找机会休息，让自己舒缓下来，这样才能更加有竞争力。
而上述金庸使用的松紧相间的叙述节奏，对小说创作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叙述技术。
小说节奏往往能够带领读者走向。如果小说节奏能够疏密有间，读者的情绪就能够跟着在舒缓中有所紧张，这样也就会产生良性阅读体验，也会有进一步追读作品的动力。
如果小说节奏一直很紧张，一直很崩着，读者的情绪也跟随着紧绷着。读者情绪紧绷着，就会产生厌倦，就会不想再看下去了。
20世纪60年代的台湾文坛，曾经有一个叫司马翎的武侠小说名家。他写的作品也很好看，悬疑设置很刺激，很吸引人，但是他的作品就是没有广为人知。
阅读他的作品会有一种明显的体会，就是压迫感很强。他的用词很准确，而且步步相接，环环相扣。但也就是因为这样，会给人一种长时间在水下憋着，难以浮上水面喘口气的感觉，似乎，作者一直在按着你的头，让你沉浸在水中。这样，读者读到最后感到无法呼吸了，就会弃书。
所以，仅仅从小说的叙述节奏去看，他的小说就很难吸引人。因为读不下去，心中会非常难受。偶尔有人读了之后，他们也会感觉不舒服，也不想向朋友们推荐。这可能也是司马翎的作品不能广为人知的重要原因。
所以，最好的人生状态是一松一弛。同样，最好的小说节奏，也是一松一紧。松紧之间，功力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