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玲霞|地瓜与文字
点击上面蓝字
地瓜与文字
淄川 | 张玲霞
我站在街边,等待一块地瓜。烤地瓜的生意实在好,轮到我时已经没有现成的,只好等。相邻是一个书摊,这是我喜欢的,于是“搂柴打兔子”,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呢。书摊不小,书,新旧参差,类别互杂,转了一圈,刚要拿起一本,那边吆喝地瓜出炉了。去付了钱,转身又回到书摊前。那本拿起又放下的书是古清生的《美食最相思》。以前曾在某本杂志上读过谷先生的一篇文章,是关于茶与喝茶的旧闻轶事。谷先生早先从事地质勘探工作,有与大自然亲近的经历,写出来的文字清新灵动,既有山野逸气也不缺人间烟火,我欣赏这种亦俗亦雅的风格。看看目录,那篇文章竟赫然在内,便毫不犹豫买下。
一手地瓜一手书,左右掂一掂,份量差不多,走在落日余晖里,看着暮归的行人和车辆匆匆而过,内心竟有种岁月静好的安宁和满足。回到家,地瓜还是热的,但不至于烫嘴。剥去一半外皮,一手撮着,转着圈慢慢地舔食。打开新书,捡出熟悉的那篇旧文,一手撑着,边吃边看。烤地瓜真好吃。好就好在它的水分少,流出来的都是蜂蜜似的粘稠晶亮的糖汁。记得小时候,母亲摊煎饼时总要在炉灶里扔几块小个头的生地瓜,等到煎饼摊完了,瓜也被柴灰捂熟,母亲用木棍扒拉出来,它们一个个像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老鼠,灰不溜秋的丑,但不影响食欲。捂熟的地瓜,外皮干酥,内瓤软黄,拍去浮灰,太烫手,不得不在两手间来回倒换,呼哧呼哧吹着热气,急不可待,剥皮,哪里还等它温凉,嘶嘶哈哈眨眼工夫就进了肚腹。少时的乡村吃食单调贫乏,记忆封存的美食更是乏善可陈,而每次吃烤地瓜,都像是一次不期而遇的惊喜,以致从小到大对地瓜这一普通农作物总报有一以贯之的喜欢和感念。如今虽然远离了田地,生疏了收种,但每到秋熟,地瓜上市,总得囤一点,以供身体和记忆对这种应季食物的需求和念想。如果把这先入为主的味觉固执引申开来,那就是从少儿起就对文字的喜爱和追逐,一直影响到如今人到中年的我的生活。
对文字的喜欢似乎是天生,从小学到中学,我最得语文老师称心,因作文写得好啊。这所谓的好与刻苦、努力没有一分钱的关系,可能生来就如此吧?每次听到老师在课堂上读我的作文,脸上还尽量克制着,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摇头晃脑,得意忘形了。受这兴奋驱使,平日里就着意搜罗书刊报纸,得到一本心仪之书,就废寝忘食,看到精彩之处目光停留,我会用笔在文字脚下划上曲线,然后工工整整地抄录在专门的笔记本上。有空就打开,用心地欣赏、领会,并要求自己背诵下来,以便作文时信手拈来给自己清汤寡水的文字注入些许耐人寻味的佐料。这种单纯功利性的读书方式,目的就是为了在作文时“有料”、“有词”,得老师一个“用词生动准确”的美赞。多年后读李贺“寻章摘句老雕虫”,总觉得那个咬文嚼字还自鸣得意的“虫”就是我。当时出于个体爱好,没有人督促和指导,即使有“写诗但觅好句,已落下乘”(王夫之语)的讽诫也打击不了我对捡拾文字的热情,日日沉浸其中,乐此不疲。
我曾在日记里把这种寻章摘句的阅读感受用刨地瓜来形容,何以这样说呢?孩童时曾跟着大人收地瓜,好奇之心难抑,总是要追在刨瓜人一侧弓着腰焦急地等着那个或圆或长或大或小的瓜儿从土里滚出来,见到它们的刹那,心里高兴得像捡到宝贝一样欢呼雀跃,不等人挪身,先一把拽过它来,双手捧着,轻轻拂去瓜身上的泥土,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箩筐里……这个渴盼地瓜出土的新奇感就如同在书里不期然发现的好词好句,于是就想,好文字好语言就是藏在书页里的地瓜,它们不显山露水,安静地等待着,吸引着我去用心、用眼去扫描、探求、挖掘、收藏。我已经记不清记了多少本这样的摘录。上中学,我开始有了当作家的梦想,一本本的笔记就是我追梦的一个个脚印,我以为日积月累,集腋成裘,将来也能凭这些捡拾来的“地瓜”堆砌一座属于自己的精神粮囤,成为一名“富裕”的文学达人,像张爱玲, 像亦舒,像铁凝。
遗憾的是,多少年过去,我并没有写出几篇像样的东西。梦是一枕黄粱,匆匆结束了。后来才明白我的梦想与现实之间隔着一条宽阔奔涌的大河,我没有毅力和定力在它们之间筑起一道桥梁,哪怕是独木桥。单凭一味地拾人牙慧,堆砌辞藻,表达不出个人的思想情感,更谈不上家国情怀,当然也上不了大雅之堂。离开校园,世界就大了,叫人着迷上瘾的事情太多,自己又太容易分心:工作,恋爱,成家,为妇为母,世俗的生活管急弦繁,让人丢花落草,作家梦轻易地被八小时之外的琐屑挤瘪,笔砚蒙尘。岁月如筛,渐渐地就将我内心深处的细腻敏感筛去,我却不甘让自己在粗厉麻木的日子里变得面目可憎。梦可以放弃,但生活不能没有光彩,欣慰的是早先养成的阅读和欣赏的习惯还不曾放弃,无心提笔,但书籍依然是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陪伴,夜深人静的时候,手握书卷,去体会“生活不仅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懂得柴米油盐的俗世缝隙,用阅读来填补,内心就会多一份充实自信和安宁。读书没有了功利性和目的性,撤去羁绊,阅读起来反而觉得更加轻松愉悦,徜徉在书里的世界,常常忘记身处何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就着地瓜看美文,一不小心,汁水滴到纸页上,亵渎文字,真是罪过。正看的那段:“……水是拎的井水,煮沸了;茶具是当地生产的‘宜兴紫砂壶’,人各发一紫砂杯,看着主人给我们涮杯、洗茶、闻香,然后就结结实实地将茶泡上。果然,铁观音是有一缕幽兰芬芳,十分好闻。正待要喝呢,主人又抓出一把新牙刷,说,刷牙刷牙,晓不晓这是喝名茶?于是我们一干人等为了名茶,就排在街边水沟前愉快地刷牙……”
再次读老谷先生这一段的文字,仍然叫我忍俊不禁,手也跟着抖起来。妙趣横生,快意!好文字亦如美食,恰这吃在嘴里的地瓜,既饱人也怡人,叫你吃了还想吃看了还想看。地瓜吃完了,手上沾了瓜汁,黏糊糊的,人家喝茶先刷牙,我也该放下书先洗手去。
编辑:高生国
喜欢文章点赞点在看,并分享出去
关注“淄博民俗文化”可留言点评
【来源:淄博民俗文化】
声明:转载此文是出于传递更多信息之目的。若有来源标注错误或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请作者持权属证明与本网联系,我们将及时更正、删除,谢谢。 邮箱地址:newmedia@xxcb.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