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五人行之沈俊峰:坐这里看一年的雨/上辈子 我一定是只大雁
周末散文五人行
五位志同道合的作家,周末奉献给读者一杯清茶
愿我们的书写,能拨亮心灵那盏小桔灯,送给读者一份精神食粮,送给自己一份开心快乐
坐这里看一年的雨
文 | 沈俊峰
房子装修好了,楼上楼下,带一个院子,视野开阔,青山环抱。这是军工企业留下来的老房,已历四五十年风雨的工业遗址,但是,红砖、房梁、椽子仍然结实,一如那个年代独具的真诚,如今,稍作打扮,便现了时尚容颜。
不曾想到,这个当年生产炮弹的地方,如今成了艺术部落。这让我想起青海211工程(研制原子弹)遗址,建了一座王洛宾纪念馆,让人进门就想放歌:在那遥远的地方……生活总是充满了错落有致的意味。
家人和朋友多有不解,当年出了山,现在为啥又要进山,还花钱弄这么一个地方?
画家、书法家、作家天南海北地聚在这个艺术部落,像当年五湖四海的工人聚在这里为国家燃烧激情。这个当年极其隐蔽、偏僻的山沟沟,原来风景、水和空气也是极其地妙好,更有难觅的清静,没有辜负“仙人冲”这个名字。
装修公司建议将院子做成水泥地面,这样,雨天不带泥沙,院子干净,屋里也干净。我坚持原样的泥沙地,接地气。他们不知道,站在院子的刹那,那熟悉的透气感便奔腾袭来,让我沉迷。是的,可以在这里让心透透气儿,我要坐这里看雨,看一年的雨。雨是通天接地的精灵儿。
喜欢这山里的雨,浓密,疏淡,或瓢泼,或是只能感觉到的牛毛细雨,笔直或倾斜,噼里啪啦,淅淅沥沥,或者只是无声无息的迷朦一片的烟雨世界。泥土、浮尘一丝丝一星星被冲走,像水一样沉潜无影。晶莹洁净的沙石,踩上去沙沙脆响,像是做一个有趣的游戏。小时候就喜欢这样看雨、听雨,心静,静如一片蔚蓝无痕的天。
山里雨多,有雨,我坐这里看雨,无雨,我看太阳,太阳不出来,我看天,或者,看山枯水瘦,看绿肥水涨,看漫野山花,看翠竹似海。坐于寂静,天地在心,正气盈胸,不让欲望植物一般无顶地疯长。
为啥要看一年的雨?因为四季雨不同,形态、色泽、声音、气味……都不同,冬天也会变成白雪。一年的雨让四季清晰分明,再也不模糊。在城里游走这么多年,已经听不清雨声,看不清雨容,分不清四季的植物,在人为设定的轨道上,被高楼与嘈杂包裹,被刺激或裹挟,茫然麻木,生发出莫名之欲,成为负担,许多时候,丢了生活的本真,也丢掉了灵魂中最宝贵的东西。记得《瓦尔登湖》的作者梭罗说过,多余的财富只能购买多余的东西,人的灵魂必需的东西,是不需要花钱购买的。如今,能花钱购买的东西实在太多,以至于忘记了还有不需要花钱购买的东西……
坐这里看雨,看一年的雨,含胸拔背,感知四季,听天地之音,触觉大地体温,明心见性,让心成为无声的水,静而无念。佛家说,深度的安静可以看见过去未来。作为凡人,倒是可以看见自己的心。
一个修行的朋友告诉我,岁月有两种度过的方式,一是老去,二是成长,成长会自动忽略老去,而一个人的老去却是因为心的无力。我当然选择成长。心在跳动,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老去呢?
坐这里看雨,看一年的雨,将脑袋清空。清空了,才有可能装进别样的东西,那些不需要花钱购买的别样的东西。
嘉宾有言
欧阳青,笔名青铜,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铜仁军分区司令员、大校军衔。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员。业余研究中共党史军史20余年,著有《大授衔—1955共和国将帅授衔档案》《共和国三枚一级勋章将帅军功榜》《青苹果》《蹲连住班》等小说、散文、报告文学作品若干。
山雨濛濛好意境
俊峰人帅文美名亮,在散文界是颇有共识的。今天,真巧,在2020年初始,北京近年来少有的奇寒隆冬腊月之夜,我品着腊八粥,尝着辣咸菜,读着他最新出炉的千字散文,感到别有一番清新意蕴在心头,读山,观峰,看雨,多么富诗意,多么有意境,与其说是一篇不长的抒情散文,倒不如说更像一首优美写意的散文诗。
俊峰的叙述向来是散淡的、平实的、从容不迫的,但到了一定的点,却又峰回路转,渐入佳境,达到叙述的高潮。这次也一样,平实地简叙在深山里装修一幢军工企业留下来的老房子,还带着一个院子,让人一下子联想到三线、国防、工人,幻化出当年那火热的国防后备工业建设场景。但岁月更替,时代变迁,眼下看似陈旧、杂芜的荒景,又出现了画家、书法家、作家的身影。于是,大山深处,险峰之下,老房旧院,变成了艺术部落,“仙人冲”这个名字重新焕发青春。
接下来,就是峰回路转,渐入佳境了。装修是修旧如旧,特别是保持原样的泥沙地,为了接地气,让心透透气儿。更重要的是,主人公要坐在这里看雨,看一年山里的雨!为什么要看雨?“雨是通天接地的精灵儿。”果真是画龙点睛之笔,果真是意韵传神之笔。接着,俊峰用三分之二的笔墨来描摹山雨的雨量、形状、疏密,乃至四季的不同。文章自此由实景的叙述变成了意境的铺陈,一幅幅春山迷朦烟雨图、夏季暴风骤雨卷、深秋荡泥尘雨图、隆冬皑皑白雪赋,纷至沓来地展现在读者眼前,真是气象万千,变幻多姿,美不胜收。
俊峰还几次三番用“坐这里看雨,看一年的雨”这一语句,反复吟咏他对四季山雨的迷醉,映衬出城市喧嚣与乡村宁静的差异,仿佛一首嵯峨起伏的咏叹调。文章尾声又引出人生岁月度过的两种方式,并表达出自己积极选择成长的正能量升华,可谓意境深远,目标远大。最后,处在深山的俊峰,沐浴着清新的雨雾,道出了文章内涵的高潮:“将脑袋清空,装进那些不需要花钱购买的别样的东西”——净化的灵魂。
我深读了三遍,感受到山是魂魄,峰是标致,雨是精灵!
上辈子, 我一定是只大雁
文 | 沈俊峰
我的上辈子极有可能是一只大雁。秋冬,大雁浩浩荡荡飞往南方,春天,它们飞回遥远的北方——西伯利亚。我呢,也是南北飞。我的南方,在合肥,我的北方,是北京。只是,一年四季,我飞来飞去十几趟,比大雁要勤得多。
合肥至北京,北京至合肥,十多年了,我不在南方,就在北方,否则,便是在南来北往的路上。父母于南,孩子在北,两边都有我的家。
对城市的爱,恰如爱一个人,肌肤的相亲,灵魂的相通,会对她细微的变化了然于心,牵挂于胸,会分外珍惜那些动你心魄的“好”来。
北京的夏是比较舒服的。早晚皆凉爽,中午有那么一会儿温度高亢,很快也就褪了,真正难耐的燥热、闷热、暴热并不多。大多时候,虽然也热,但是那热中带有温凉的成分,柔了许多。当夕阳落下,凉意便会急急袭来,夜里睡觉还需要一床薄被子。
其实,北京最好的季节是秋。天高气爽,风流白云,感觉从里到外,整个气管子和内脏都像清澈如洗了。可惜秋季并不长,却是让人过目难忘。我父母多年前的一个秋天来北京住了一段时间,回去后只要说到北京,准会说起北京的秋天,天是如何如何的蓝、云是如何如何的白……
来北京工作之前,我绝对没有想到,冬天住在北京也是极舒服的,对一个来自南方的人来说,简直算是享福了。每年的11月中旬开始供暖,家里、地铁、商场、单位,哪儿都是温暖如春,热浪徐徐。出门简单又方便,穿一件厚外套,棉袄或羽绒服,长一点的,基本上从脖子到脚都裹严实了。进屋,脱去外套,只剩一件衬衣或薄毛衫或一件背心,清清爽爽,浑身轻松。但是,住北京久了,也会变得娇气,稍微有点冷就会吵吵嚷嚷受不了。说实话,那点冷在南方人看来,算得了什么?空气干湿不一,南北的冷有着显著的不同,相同的零下温度,给人的感觉却差别很大。即使北方的零下10度与南方的零度,伸出手去,感觉也差不离儿。南方的空气水分大,冷中带着寒,阴冷阴冷的。我一直以为,真正扛冻的人,应该是以合肥为中心的江淮之间那一片地方的人吧!
我还是想说说北京的春。北京的春真是短得不可思议,三月中旬停止供暖,四月初坐地铁就得放冷气,不然的话,人挤人热得受不了。仿佛眨眼之间,夏就意外地蹦出来了。只是不明白,那满树的绿叶,满园的花朵,是什么时候变绿的,又是什么时候盛开的?莫非风含催化吗?春的步子迈得实在太快了,像是不吃不喝不睡往前起劲地跑,连我的眼睛和脑子累得气喘吁吁,也撵不上!
那么,春天还是回南方吧!
春在南方来得早,二三月的天,有的油菜花就忍不住盛开了,像姑娘早早穿上了裙子,惹得蜜蜂、蝴蝶嗡嗡嗡地不住撒娇。也像孩子盼着过年,让世界早早就热闹了起来。绿的植物、活泼的小动物,都探出脑袋来,开始生命的欣欣向荣。人在春天里,像刚理了发,刮了胡子,换上了新衣、皮鞋,或者抹了口红,穿了好看的裙,拎了时尚的包,斗鸡一般昂扬出门,精神亮亮的,脚步轻快如捣蒜。
既然北方的秋也短,那么,不妨去南方继续赏秋。南方的秋,像一个悠长悠长的梦,五彩缤纷。时间像是被抻长了,抻成了一个电影的慢镜头,或者是手里拿着的一个放大镜,能让人清清晰晰地看见绿叶是如何一天一天地黄了、红了、落了,世界是如何地变得斑斓起来,像无数的山水画家给世界涂抹上了澄澈的多汁多味的颜色。而且,秋天的丰腴与姿色,甚至霸气地侵占了初冬的领地,将冬天驱逐到了很远很远的天边,让冬天不敢轻易登上本该属于它的舞台。季节好像也有野蛮的时候呢。大地偏爱秋,人和牲畜当然更喜欢秋。秋让生命轻松、快乐、充实,也秋出了更多的希望和憧憬。
南方北方,都长在我的生命里了,都有我的亲人,都有我的爱。爱一个人,便会爱上一座城。爱一座城,更会爱城里的那一个人,况且所爱是一大家子的亲人呢?这样的城,融在你的血液里,知道你的冷暖、好恶、哀乐,知道你什么时候下雨、起风、出太阳或者阴天。于是,城便成了你的家,身在,喜气洋洋、情意绵绵;离开,牵挂怀想、相望遥遥。有时候,你根本分不清楚,你爱的城与你爱的人,究竟爱谁会更多些?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真没想到,汉武大帝竟也如凡人般多愁善感,只是,他伤感的是在“少壮几时奈老何”的外表下,建功立业、江山永固的思索和雄心壮志!是生命一世、草木一秋的感慨。而我,如草如芥,不过季节当中的茂盛与枯败、小我之情的欣喜与慰藉,但是,这情,这意,却如江海河湖,奔流之中铸就了不败的花。
人,其实就像一只大雁,居南想北,于北思南,透过你头顶的那一片天空,一定还有一个精神的故乡,留待你的飞越和思恋。
不是吗?
嘉宾有言
张国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历任《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现服役于武警部队宣传文化中心。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等散文、诗歌15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长征文艺奖”一等奖等。
《上辈子,我一定是只大雁》,仅看这标题就触动我的心灵,因为我也是一只常常南归的雁。
中国到底有多少南归雁?恐怕没有人统计过,但那南来北往的列车上、汽车上、飞机上,都是和作者一样往返南北空间的旅行者。他们横跨南北的目的可能不尽相同,但都是在南北空间里进行转移。不光是肉体,转移的还有精神、还有思想、还有情感、还有记忆……而这些都是与人的工作或亲情紧密相连的,当然也有心情,有的是为了放松心情,有的是为了勾起某种思绪。在这种频繁的、大跨度的时空转移中,生命关注的不再局限于春夏秋冬的季节变化,也与那座城市没多大关联,更多的是对人的惦念、牵挂和责任。
人在空间中的转换,与候鸟不同,鸟,只是为了气候和生存,而人是有使命的,无论对上、对下、还是对自己。我想这正是作家沈俊峰想告诉读者的吧。
沈俊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鲁迅文学院第29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中国纪检监察报》原副刊编辑
获第七届冰心散文奖、第五届中国报人散文奖、全国报纸副刊作品银奖、全国报纸副刊作品编辑一等奖。已发表各类文学作品200多万字,作品散见于《新华文摘》《中国作家》《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散文》《美文》《红豆》《散文百家》《安徽文学》《四川文学》《天津文学》《芒种》《阳光》《光明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等多家报刊。作品入选《中国年度散文》《爱国奋斗精神读本》《民生散文选》《语文课外学习》等几十种选本。出版散文集《在城里放羊》《在时光中流浪》,报告文学《生命的红舞鞋》《正义的温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