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故乡——黄陂长堰
文 | 图:尺半鲤鱼
年初在自己大家族群聊天,聊到学龄前的我在冬生家旁边的一条小沟(那时水很清澈)抓到一条“大鱼”,奶奶加好作料用“条根”(汤匙)蒸在饭上面,但我觉得这样处理没有体现鱼的个头,要奶奶剖成两半蒸。
姐笑曰:“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细节还记得这么清楚,你这是要写回忆录的节奏啊。”我答曰:“我的记性全拜长堰小鱼所赐,是想为家乡写点什么。”忽又想到上次写《长堰往事》时,同学光伟(pencil1969)希望我续写故乡往事,并就前代韩光斗等故事嘱予作文以记之。
余思之:国有史,载一代之治乱兴亡;邑有志,纪一方之风土人物;家有谱,序一族之世代源流;人有情,书一乡之见闻感触。于是,谈笑中有了一份历史的责任感。
一、韩光斗轶事
1、长堰有几长?
韩光斗是黄陂长堰人,家住长堰北玉枝店上面一两里地的韩家湾,主要活动在清乾隆年间。有一年,韩光斗赴考,监考官看到他试卷上写的地址一栏有“长堰”二字,就随口问道:“长堰学生郎,长堰有几长?”
光斗随口而答:“学生来得忙,未曾带尺量。”还未等考官发话,光斗抬头反问:“请问考官大人,你跟前桌子有几长?”言外之意何必关心这些诗书之外无用的事情呢。但此举激怒了考官,心想:你敢如此放肆,给你颜色你还开了染行,一定要整整你!
这时,考官见光斗将“馬”写成了“马”,就问:“馬无四腿怎上坡?”光斗答曰:“学生忙了用笔拖”。考官故作严肃地说:“馬失四腿孙山外!”意即卷面书写不工整不予录取。光斗停笔不甘示弱地回答:“留此文章等下科!”说罢拂袖而去。
2、黄鹤楼一半在天里头
有一次韩光斗在外面碰到一群四川人高谈阔论,“峨眉山是中华名山,其主峰是天下第一高峰!别的地方比不了。”光斗自然知道他们言过其实,就想给他们“出个挺”(意即丢丑),便插口问道:“峨眉高几何?”
原以为四川人答不上来,没想到他们越吹越离谱,“四川峨眉山,离天三尺三。人过要低头,马过要下鞍”。说完很得意地笑。光斗漫不经心地笑道:“哦,那没什么,湖北有个黄鹤楼,还有一半在天里头。”搞得四川人无话可说。
长堰河
二、狗娃败家
有点年纪的长堰人都知道,清咸(丰)同(治)年间长堰出了一个做大官的人,就是官至山东提督的王正起(1831~1890)(一说1833~1892)。也都知道王正起的长子狗娃,是个败家子。
王正起,字静海。狗娃大名叫王江源,字幼海。传闻狗娃从小就很败家——喜欢摔东西,听打碎细瓷碗的声音;喜欢撕东西,听绸缎破裂的声音。吃东西也尖板眼——要把八哥的舌头炸着吃;吃鱼要吃鱼秧(鱼苗)等。一顿饭要吃掉几十两银子。
成年后,狗娃喜欢逛妓院,他让妓女们扮成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将金银首饰撒在地上,让妓女们去哄抢,看到她们争得不可开交的样子,他快活得哈哈大笑。有一天,狗娃又想出一个新花样——叫人把金子打成轻薄的叶片,他要到黄鹤楼上去飞金!
黄鹤楼离江不远,地势开阔,江风吹着狗娃撒下的金叶片,纷纷扬扬,如同上下翻飞的金蝴蝶,好不壮观!江面船上的人争先恐后地抢金叶,乱成一片,有的小船都翻了,人落水了,但大家只顾抢金叶,无暇救人。狗娃在黄鹤楼上看到纷乱的情景,更来劲地大把大把撒金叶,他总算如愿达到千金买笑的目的。
王正起拿他没办法,考虑到自己百年之后,狗娃把家产败光如何生存?王正起苦心孤诣:花巨资在汉口建了一条黄陂街,共有铺面365间。然后瞒着狗娃让亲信去打理,并告诉他们,狗娃如此败家终会坐吃山空,总有一天会落到走投无路的地步,你们不要对他讲房子是我做的。只需他日,狗娃讨饭至此,你们每家依次养他一天,那么一年就过去了,如此往复。
不料狗娃并不傻,很快明白其中玄机,于是把这最后的家产也败完了。只好住在家族祠堂里面。大约在1910年左右,一代纨绔子弟,40多岁的狗娃,在贫困潦倒中结束了一生。死时连料理丧事的钱都没有,族人怜而葬之。
三、祠堂程旧事记
祠堂程是我外婆家,现距长堰街边缘不到200米。1976年某天发生的一件事让我至今记忆犹新——那天晚上,我和父母离开外婆家步行回家,走到南堰塘一新建造的,写有长堰街彭典仕老师书法作品“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井处,发现塘里水面一片亮光。
抬头看,原来是一个如圆月的彗星缓缓往彭家桥方向移动,它银亮的圆面上下两条切线拖着很长的尾迹,大约1分多钟才消失不见。没几天(官方记载9月9日)就传来毛泽东主席去世的消息。有目击者把这两者建立了联系,说主席是天神转世。
这当然是没有依据的,不过1976年确实是多事之秋,接连三位国家领导人去世,再加上7月份还发生唐山大地震。而我的外婆也是这一年过世的。所以神奇的天象加上国事家事确实让人至今难忘。
长堰祠堂程老屋
言归正传,话说祠堂程与北宋的程颢、程颐还有一些渊源哩。据史料记载:元末明初,程颐嫡系8世孙程德用之长子祖一,迁居黄陂长堰地区的鹿儿山,创建路边程。据《古贤程氏宗谱》记载,“祖一,号顺泉,自江西迁楚北陂邑崇义乡子强村鹿儿山周家社下创业,垂统家声,丕振以传后世,瓜瓞绵绵,而荻贤之庇阴矣。”
据史料考证,鹿儿山周家社下就是现在的路边程。因这里山青水秀,土地肥沃,良田成畈,男耕女织,子孙发展昌盛。明朝万历年间,祖一九代孙有程文炳和程文焕两兄弟,兄程文炳路边程辛苦创业,其子孙先后创建祠堂程、馋头程、牌坊程和程铺等。
据长辈讲,祠堂程所在位置以前为鲁氏,后衰落了,代之的是程氏兴起。我舅氏是“儒”字辈,老表们则是“文”字辈。在我们曾祖辈时还曾经条件不错。祠堂程的老屋飞檐高耸,外墙还有拴马的铁环。
老屋的门额上曾绘有彩色的二十四孝,后在破四旧时铲除掉了,代之写上的是“兴无灭资”的四个大红字。几十年风雨过去,如今连这四个字也模糊不清了。
四、新华学校轶事
新华中、小学因地处新华大队而得名,且两校距离很近。我上小学的时候,长堰公社院内已没有办学了,于是就到离家将近1公里的新华小学读书。新华小学离西李甲村也很近,这个湾子很大,人自然都姓李。.
曾听人说过一个笑话——西李甲全湾人都有诨名(绰号),就是汤圆没有。搞得我至今不知道汤圆姓李名谁?话说我的小学班主任叫程喜菊,她是一个中年妇女,家住在老街靠河街的那一头,教我们语文。
另外,我再交代一下几个要出场的人物——健,小我20余天的表弟,是我的同桌;乐,小名乐乐,长堰街上人,家中排行老幺;奎,西李甲人,教师立之弟,家中排行老幺,其四叔是著名曲艺表演艺术家王鸣乐(1920~1980,黄陂人)的徒弟,西李甲人称他为苕四,更多的长堰人知道的是他的大名——李和发,湖北大鼓《丰收场上》的首唱者。
我上面依次有一个哥哥和姐姐,所以,乐,奎和我三人当时称为三个幺。那个时候语文课本是湖北自编教材,很多课文是毛主席语录,有一篇是这样的——“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这也和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
和我同桌的老表健上课开小差,没听老师讲课。这时班主任程老师点他起来背诵这篇课文。慌乱中他问我老师叫他背哪一篇。我告诉了他并把书敞开让他偷看,但他并不领情,而是一本正经地抬起头背起来:“……嗯嗯,扫帚不到,灰尘直冒。”很有哲理的经典名言经他“加工改造”,引来哄堂大笑。
长堰三街口:老街,新街,致富街交汇处
孩童时期的心理或想法总是令人难以琢磨,这不,表弟和我闹矛盾,他出口成脏骂人,后被老师带到办公室训问:“你知道他妈妈是谁吗?”表弟答:“知道,是我姑妈。”老师问:“知道还骂?”表弟答:“我没有骂他妈妈,我骂的是他爸爸。”搞得老师哭笑不得。
《诗经》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我这表弟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毫不含糊的。一次,我和奎闹着玩不小心用小石头把他的头叮破了,他和乐要去“投”(报告)老师,搞得我有些紧张。这时老表健威胁奎说:“你敢,你上次把我的头打破我都没投老师,我们抵消了。”于是那两个幺就此偃旗息鼓。
三年级时,要做作文了,程老师讲作文时能用通俗的语言把道理讲透。比如说:做作文不能像记流水账,什么都记。要有详略,突出主题。后来上初中时教语文的翁胜华老师讲做文章:行文要自然,行乎当行,止乎当止,不能硬写些东西往里塞。
为此,他讲了一个笑话:北京某学校要学生写景山公园的游记,字数800。某位学生写完后数了数字数发现还差几十个字,怎么办?他灵机一动:在文尾来一段抒情:景山公园美呀,美呀……真他妈的美!
看来,在同一件事情上,二位不同时期老师讲的角度和方式虽不一样,但异曲同工。正如通晓医药学的老坡(苏东坡)所言:“物一理也,通其意,无适而不可。”在新华,我完成了小学和初中的学习。
"新的"长堰老街
五、泥巴·小人书·电影
学龄前的我喜欢把自己宅在家里玩泥巴,用黄泥巴捏成碗,缸,动物等形态。后来听说半边街(老街中的一个胡同)有个侯奶奶很会捏泥人,于是我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宅男就“屈尊纡贵”亲往考察。
侯奶奶身边的一个小凳子上有个盆子,里面放着黑色的腻子泥巴,这种材料富有粘性且可塑性好,比我用的黄泥巴好多了。但见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在侯奶奶手里三下两下就捏出来交给围在身边的孩子,我那羡慕的口水如同八戒一样的快流出来了。于是鼓起了勇气央求侯奶奶帮我捏一个。
侯奶奶爽快地答应了。很快一个可爱的小狗就捏出来递给我,我接在手中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谢过侯奶奶之后一道烟溜回家了。然后在家人面前来回炫耀,晚上手握着小狗入睡。只可惜我这爱好和手艺没有坚持多久就兴趣转移了,要上学了,我告别了玩泥巴。要不,“乱打三年成教师”,我可能又多了一项谋生技能。
上学了,识字了,小伙伴多了,我对小人书(连环画)着迷了。
《偷拳》内部画页
那时候我有一些小人书,但长堰器吉岗的昌运同学家藏的小人书更多。其中有一套根据宫白羽(后来才知道香港武侠小说家陈文统因慕其名给自己取了个笔名曰:梁羽生)小说《太极杨舍命偷拳》改编的连环画《偷拳》,共四本,看那封面就很吸引人。
我很想借来看一下,但他不允,要看可到他家里看。看来是不出门或不离手的宝贝。于是约好星期天到他家里看。把书拿在手里时,有如饥饿的人获得面包,一刻也不想耽误,狼吐虎咽起来……
看完后,昌运问:“你家里有没有三国演义方面的小人书?”我说:“好像有一本《舌战群儒》,不太好看。”昌运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说:“我的三国演义小人书收集得差不多了,就缺这个,你拿过来我们交换。这里其他小人书随你挑。”
于是我用《舌战群儒》换了一本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上),因为我被它的封面和名字吸引了。小人书陪伴了我的童年。通过这些小人书,我对一些事情有了个模糊的根梢。
老电影《李时珍》海报
小时候看电影自然是人生难以忘怀的经历。那时不论什么电影都看,不管看不看得懂。有一次,粮店侧面要放艺术片《李时珍》,家里让我去占位置。所谓占位置就是用石头摆在那里表明这地方有人了,等家里拿凳子来再把石头拿开。
我在那里等了很久家里人还没有来,而我有些干渴了。电影开始,先放的是农业科教片,正片还没来,据说还在跑片(一个地方放完后片子转场到另一地方)。科教片中饱满的葡萄水灵得快要流出来,进一步加剧了我的口渴,加剧了我的烦躁,心也一个劲乱跳。
我开始埋怨家人迟迟不到。千等万等,他们终于来了,同时也带来了《上甘岭》上的急需物资——水。这水如同甘露一般,润湿着我干得冒烟的喉咙,心也平静下来,可以从容地欣赏正片了。
说实话,赵丹,舒适,仲星火等人演的这部艺术片《李时珍》真的很好,但我那个年龄能看出什么门道?脑海里只留下李时珍不畏艰险上山采药,和书写《本草纲目》稿书的画面,显示了写书和出书的不易。
多年以后才重温经典:看先贤走过的艰辛道路!看前辈所做的宏伟事业!看来很多道理想搞清楚要有生活基础,需在实际中“物化”后才能明白它。当时长堰综合厂轧棉车间外墙上面写着这么一行字:看电影,学英雄,见行动。
六、回乡偶思
今年清明节回家祭祖,跑完祠堂程及金王湾(属小寨)后,准备到长堰街上去看看自家的老房子,顺便找多年未见的老街坊聊聊天。长堰这些年还是有很大发展的,你看,致富街如今热闹非凡,车水马龙,甚至还出现堵车现象。我们不得不下车步行。
致富街到我们老街,中间有一个三角地带,它是老街,新街,致富街的交汇处,是长堰的“六渡桥”。因从路口到老街一路收窄,不便车子往来,所以老街成了步行街。我们的老屋万寿楼位于老街离“六渡桥”不远的位置。如今当然不再适合居住。
长堰石桥
放眼望去,很多老街坊也是人去楼空,铁将军把门。好不容易找到几个留守老街的街坊,闲谈之后才知道有的人已故去,有的人搬了家,周围多半是新来的,房子也改做了。街道愈加变窄,成了胡同。
长堰,我的出生地,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园,变得既熟悉又陌生。在这里,曾经发生过很多鲜活的故事,如今或被遗忘,或成了残缺不全的黑白历史。穿过老街和河街,顺坡而下,有一座三孔两眼的石桥映入眼帘,而桥下所在的河就是长堰河。
查资料得知:“长堰河是滠水最大的支流,源于铁匠岗,经卢家嘴,吴家河,夏家寺水库(木兰湖),彭家大堰,陈家畈,畈上熊,草埠潭,到王家河以南的吴镇口汇入滠水。全长36.4公里,流域面积221.5平方公里。”
如今,河边青郁茂盛的杂草随风舞动,似乎在告诉人们这是废弃已久的古道,静立岸边,似乎隐约还听得到当年孩子们爬上桥墩上的孔眼向下跳水的戏闹。从老街至此的景象算是幽静还是落寞呢?
长堰二桥
以前,长堰河水清澈宽阔,有时发大水还淹没了这座石桥,现在长堰一桥、二桥,一座比一座高大雄阔,但河却变窄了,水变浅了。河与桥像很不般配的样子。本来,长堰有很好的山和水,很好的历史和人文,一切巧生以待,发展了的长堰何以如此?
形成对比的是,曾属长堰的小寨过去封闭落后,如今它各方面却得到很协调的开发和发展。不同于“狗娃败家”的是大自然属于大家乃至世代的,我们没有挥霍的权利,有的只是责任。恩格斯的告诫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报复了我们。”
清明假期即将过去,我也要离开故乡了,在车上回望长堰集,也许我们只有运用“天工开物”的思想去规划故乡,才能让它的建筑,街道到山水,历史人文等从混沌走向有序。诚如此,一个自然而又妩媚的长堰可勾画出来,它不仅有一个值得回味的过去,还有一个值得期待的未来。
本文作者尺半鲤鱼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尺半鲤鱼,黄陂长堰人,现定居武汉市洪山区,电子技术员,采购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