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人生如棋

1

广西宁明县北江街，一排当街商铺前。午阳暖和，一个须发苍苍的老翁当街端坐，眯着眼晒太阳，身边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绕来绕去。

男孩不停地问这问那，老翁不厌其烦，有问必答。从老者柔和的目光里，可以看出他很疼男孩。

“爷爷，大伙都说‘黑旗刘二’，‘黑旗黄二’，到底谁才是第一？”突然，男孩抬起头问。

老翁一怔，长叹：“当然是刘二排第一，因为黑旗军是他创建的。”

男孩不解，又问：“为什么黄二不能排第一呢？”

老翁笑：“咳，你为什么想要黄二排第一呢？”

男孩理直气壮：“因为我姓黄呀！”

老翁听后，笑了：“其实谁是第一，谁是第二都不重要，关键是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了。”

看到这里，读者诸君大概已经猜到刘二是谁了吧，因为创建黑旗军的刘永福大名鼎鼎。至于黄二，如果你不关注清末历史，未必知道。他就是有黑旗虎将之称的前营管带黄守忠。

黄守忠，字荩臣，兄弟中排行第二，故小名黄二。宁明县北江人，在清代的抗法战争中以英勇闻名。

2

清朝咸丰初年，地方动荡，乡村常遭匪寇。

由于家境贫寒，黄守忠没进过学堂，大字不识几个。其父本姓罗，后入赘黄家，按照壮族习俗改姓黄。

黄守忠虽无学识，却勇猛过人，曾拜师学过武艺。眼见村庄常遭匪祸，便邀约村民奋起自卫。

一夜，土匪又来侵扰，黄守忠便把自卫队分作两队，一队守寨，自己则领一队出寨袭击匪寇。狡猾的匪徒手执香火为号。黄守忠也叫自卫队人手执香火，另裹白布作标记，混入匪众中，突然发难杀死了一名匪首。黄守忠从此名闻乡里。

黄守忠武功傍身，年轻气盛，经常惩恶扬善，打抱不平。本地土豪视为眼中钉，遂诬告为贼，请官府捉拿。黄守忠无奈，只好逃避到归顺(今靖西市)，并在那里加入太平军。

在太平军中，黄守忠勇武过人，很快被推举为首领。太平天国败亡后，清军和地主武装全力追剿广西各地的农民起义，26岁的黄守忠抵抗不支，带领800多人避走越南。

1865年，刘永福也率领羽翼渐丰的黑旗军辗转到越南，驻扎在保胜。当时，避入越南边境的广西农民起义军不下数十股。他们离开故土，失去了共同的斗争目标。政洽上傍徨颓废，经济上支绌窘迫。为了小集团利益和生存而争夺地盘，兼并同伴。

相形之下，黑旗军却能束身自处，甚至拔刀相助，先后打败了敲诈勒索、鱼肉乡民的土霸王盘文义、何均昌，受到百姓拥戴。黑旗军获得栖身之地，除了以护商榷税，维持必要的军需外，还组织部属垦荒耕牧。保胜一带社会稳定，日趋繁荣。

为了争夺一块地盘，黄守忠当时和另一个叫邓晚的首领发生冲突，一度想火拼。刘永福得知，火速找到黄守忠。

“黄兄，大家都是中国人，同处异国他乡，杀机四伏，活着都不易，何苦还刀枪相向？”

黄守忠：“刘兄，如果就我一张嘴，到哪里都能找到一口吃的，可这800多号弟兄得吃饭啊。”

刘永福：“如果黄兄不弃，可到我这边来。只要有我一口吃的，绝饿不了你们。”

黄守忠早就听说过刘永福的威名，只是碍于情面，他不好开口。再说他麾下有800多号人，跟黑旗军旗鼓相当。一旦投奔，意味着听命于人家了。他有点不甘心。

可邓晚并非善类，一旦火拼，双方死伤难免。难得刘永福金口已开，黄守忠自觉并非平庸之辈，在黑旗军中立足应不难。想到这里，他拱手道：“多谢刘兄雪中送炭，今后守忠愿为你鞍前马后！”

刘永福摆摆手：“言重了，今后大家有事一起商量。”

3

1867年，法国侵略军占领越南南部，开始把魔爪伸向越南北部，妄图侵占越南后，以之为跳板吞并中国的广西、云南、四川等省，建立一个“法兰西东方帝国”。

黑旗军应越南政府的要求，发扬了“为中国捍蔽边疆”、“为越南削平敌寇”的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援越抗法斗争。

黄守忠率部入黑旗军麾下后，骁勇善战，和吴凤典、杨著恩一道，并称黑旗军三虎。他所率的前营达1200多人，比刘永福的黑旗军本部还多。

1883年5月，纸桥大战爆发，黄守忠奉命率前营正面迎敌。当右营的杨著恩被敌人紧逼时，他主动接援，把法军引到吴凤典所率的左营伏兵点，而后三营合击，大败法军，杀敌200多人。

同年8月，法军乘洪水之机，兵分水陆进攻黑旗军据地。当时，洪水淹至黑旗军炮台下，法兵船直驶到黑旗军营前开火。黑旗军各营之间受洪水阻断，不能相顾，只能各自为战。战至傍晚，主营弹药耗尽了。危急时刻，又是黄守忠率部援到，才解除了主营倾覆之危。

没多久，法军猛攻越南首都顺化，威逼越王签约27条，内文指令黑旗军退出山西。刘永福身不由己，准备退兵回保胜，将士听说后都不情愿。

黄守忠找到刘永福：“将军可以回保胜去，请让我带全军驻守山西。有功归于将军，有罪归于我。”黄守忠的铁意豪情，终于让刘永福下定决心守在山西。

9月，法军又水陆并进，攻击驻师丹凤的黑旗军。在敌人猛烈的炮火打压下，黑旗军将士不能抬头。面对恶战，黄守忠毫无惧色，日夜坚守在河堤前沿指挥作战。经苦战3昼夜，杀敌300人后，敌人终于败退。

黄守忠在黑旗军中抗法，参战百余次，转战越南10多个省，一向作先锋，故有“黑旗黄二”之称(刘永福又名刘二，人称“黑旗刘二”)。

12月，法军再攻山西。刘永福命黄守忠部迂回包抄敌后。因河涧多阻，黄守忠部未能及时包抄，黑旗军打了败仗。刘永福指责他作战不力。

黄守忠不肯接受，两人开始有矛盾。

4

1884年11月19日，法军以5艘兵舰进犯越南宣光省的左育。

黄守忠、吴凤典奉命截击，战斗失利，率队躲避于山中。

战后，刘永福在酒席上瞟了黄守忠一眼，嗫嚅道：“凤典此役英勇果敢，本应取胜，战败皆因有人出工不出力。”

“直接点我名就是了，不用拐弯抹角！”黄守忠说罢，离席而出。

刘永福大怒，喝令亲兵将黄守忠抓起来。

吴凤典极力劝阻：“将军息怒，大敌当前千万不可自损！”才避免血案发生。

黄守忠回到营地，越想越气，以至于要卸甲不干。吴凤典连夜前往劝说，心才软了下来，可他和刘永福的裂痕再也无法弥合。

黄守忠：“我不明白，怎么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吴凤典：“黄兄，大家都是黑旗军兄弟，相互谅解吧，别让人看笑话！”

黄守忠气呼呼：“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责骂我了。”

1885年2月，法军再次进犯宣光省的左育，黑旗军初战获胜。

几天后，法军重新部署进攻，冲破吴凤典的防地。当时黄守忠驻扎在河对岸，被法军大队人马阻隔，不能抄救。左育失守。

事后，刘永福抱怨黄守忠：“你为什么不出兵包抄敌后？为什么坐视不救？”

黄守忠：“天时，地利，人和，我一样都不具备！我怎么救？”

“打仗不总是拥有天时地利人和的，你要懂得创造战机！”刘永福冷笑道。过后，将这些指责捅到抗法清军统帅部，还要求参劾革职黄守忠。

黄守忠找到刘永福：“我追随你征战多年，鞍前马后杀敌不少，为何连连责难相加？”

刘永福：“你多次驰援不力，致使兄弟部队屡次深陷险境，还有理吗？”

黄守忠：“吴凤典也说了，当时我是身不由己。”

刘永福：“说白了，除了客观原因，你主观上就是缺乏客服困难的斗志！”

黄守忠一怔，道：“既然如此，我还是走吧。”

“你说什么？”刘永福一怔。

黄守忠：“我心中的兄弟情义不应该是这样的。”

刘永福：“我对事不对人！”

“说的好听，原本是黑旗军家事，现在都被你捅到清廷官军那里去了。”黄守忠说罢拂袖而去。

旧部得知，力挺黄守忠：“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既然首领跟刘二翻脸了，干脆投官军吧，我们誓死追随！”

黄守忠：“什么？你们叫我转投官军？”

“你若再落草，必不能容于官军，黑旗军也会找机会铲除，只有转投官军方能保平安！”

黄守忠长叹一声：“如今之计，只能如此了。”他找到清廷官军将领，说明来意，并威胁：“如不能应允，我只好他去！”

清军将领听了，怕黄守忠率众他去，难再驾驭。干脆顺手推舟，纳入清军，不料却收到一石二鸟之效：一来可以钳制黄守忠，二来可削弱刘永福的势力和黑旗军的战斗力。

5

1885年夏，黄守忠率部脱离黑旗军，转投清廷官军唐景崧部任游击。

中法战争结束，黄守忠及其两营人马驻防龙州。后来，告老回乡。

黑旗军鼎盛时期曾有士兵3000多人，能打能杀，威震南疆。可在右营管带杨著恩战死，前营管带黄守忠出走后，元气大伤。曾经的黑旗军三虎，只剩下吴凤典一人。

中法战争结束，黑旗军迫于清廷和法国的双重压力，撤回国内。黑旗军刚迈进国门，立即遭到裁减，最终只剩下300多人。

甲午战争爆发后，黑旗军奉清政府命令重新编组，由刘永福率领进驻台湾岛。后日军侵台，因战局受困，黑旗军将士大多战死。

黄守忠听说黑旗军的境况，感慨万千。再说他蛰居故乡后，创建了北江街，并出资建房120间，租给商旅；免费供给趁圩人粥食，以吸引集市人众。

黄守忠自觉肚里墨水少，常感叹家乡读书人少。他叫儿子以诸生的名誉上书府台，请准于北江建思诚书院，自己捐建筑书院费用和教师俸资。

晚年，有人曾问黄守忠：“假如当年他和刘永福放下恩怨、齐心协力，曾经威震南疆的黑旗军能否壮大成曾国藩的湘军或李鸿章的淮军那样的队伍？”

黄守忠沉默了一会，仰天长叹：“人生如棋，落子无悔。世间的一切假设，不过都是人们的自我安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