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散文:母亲的全部属于她的孩子们
前言:想回忆一下母亲,故成此文。文章很长,能有一人读完便是满足。
这几日给朋友写信,其中聊到了母亲这一群体,虽然以前写的东西亦有提及我的母亲。但多是一些侧面性的,她从未站在镜头的焦点处,一生默默无闻,在世界暗淡无痕,只是在我心中始终闪着光亮。
母亲真的是老了,她已经开始在我面前显露出她的苍老,经常对我说:我是真的老了,现在就是出去做工,也要被人嫌弃了。闻言总是鼻尖一酸,险些落泪,只好不住地宽慰她。
母亲一生劳苦,但从未向我埋怨生活的苦,照她的说法,是她生来就是一个苦命,命苦,就得认,埋怨也是无用。
在我的印象里,她从未有一刻是闲下来的,哪怕农闲的时候,大家都闲下来了,她也每日扛着锄头去田头望一望,把这里的几棵草锄一下,那里的沟挖一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这是她的生物钟,怕是改不过来,就便是以后生活好一些,她也闲不住,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哪怕她跟我说:等你们都成家,我也就能闲下来了。美好的生活对她来说,都在未来,所以当下就应该熬着苦。种田的收入越来越低,只能应付生活,又颇劳苦,养猪,放牛,种田,我们都劝她,不如把猪和牛卖了,也别种田了,同父亲外出打工吧,这样工作还能闲一些,没工的时候,就多休息休息。挣扎着思量一年,终于还是同意了,与父亲外出打工。
后来有次我回家,父亲跟我说,你妈真是把脸都丢到外边去了。原来,每天中午停工的时候,吃过饭,大家都避过暑气休息,母亲却不睡觉,拎个麻袋出去大街上捡瓶子。父亲好面子,感觉丢人,但怎么劝阻母亲也不听。父亲同我说的时候,母亲在身边,对着我笑,说,你别听他说的,这有什么丢人的,我又不偷又不抢,最后颇自豪地说,你不知道,那一个多月我捡的瓶子卖了一千多块钱呢。我这傻母亲啊,把苦熬成了甜味。
母亲是很节俭的,甚至节俭得显得吝啬,小时候最欢喜的是她去赶集,在老家,去赶集的大人回家总得带些零食水果,我们称之为“等路”,兴许是为了弥补孩子在家的等待吧。母亲每回赶集回来,也总给我们买些水果,但大多是些熟透快要烂掉的,香蕉长着雀斑,甚至有的皮像焦炭一般,苹果是硬硬的糙皮或者炸裂出一道道口子,实在很难在里边找出一颗卖相很好的来,这都是水果摊便宜处理的水果。母亲哄我们说,你们不知道,这样的水果是最好吃的,你别看卖相不好,却是甜得要命的。也确实正如她所说,这样的水果是很好吃的,虽然面上仍然布着不满,嘴上却吃得很欢。
母亲待人是温和的,骨子里充满着柔性,我很少见母亲与人争吵,或者说她并不擅长这一点。即使受了别人的骂,也是无奈地笑着,并不会还回去。但对我不一样,每次气急的时候,就骂我,但那感觉更像骂自己,使我听着好笑,只好无奈地笑着宽慰她。母亲生的七个孩子中,数我跟她最亲近,我的哥哥姐姐都已成家的成家,未成家的也开始工作了,他们都长大了,我只好永远也不要长大。每次放假回去,遇到母亲同邻居唠家常,邻居常拿我开玩笑说,如果我妈生的我是个女儿就好了,能帮着做多少事,母亲亦只是跟着呵呵地笑。我承认我性子里,遗传了父亲的急躁,同时也遗传了母亲的温和,也许孩子性格的形成,也是从父母身上习得的吧。
母亲的生活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不会打牌,也不会看电视,对她来说,最欢喜的便是陪着人唠唠家常。母亲已然习惯早睡,不管农忙还是农闲的时候,一到晚上九点左右,就开始觉得困倦,早早地上床睡了,大早上四五点起来做早饭。那时候的我们还沉在梦乡不知何处,而厨房早响起盆碗相撞的声音,村子的妇女们都有早起做饭的习惯,天还漆黑,各家厨房早已亮着灯。有时候我就想象这个场景,每天的那个时候,母亲们坐在炉火边,添柴烧火,火光映亮她们布满沟壑的脸,她们支着昏昏欲睡的脑袋,那时候的她们,在想些什么?是否也会思考生活?是否曾后悔过上这样的生活?
我想不出来,也许什么也没想,她们只是如蜜蜂一般,每日分泌着蜂蜡,构筑成一个个大抵相似的温度不同的家庭。
对母亲来说,同天下的母亲一般,她这一辈子最重要的不是自己的生活,或者她从未知道有过自己的生活,她思量和操心最多的,是她心头肉般的孩子。我稍小一些的时候,三姐和四姐受了别人的影响,弃了学,后来兴起了打工的热潮,她们也加入了这股潮流中,一下跨了省,到广东去打工。母亲没有距离概念,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到过临近的市,她不知道广东在哪,只知道回来要坐很久的车,还要坐船,这对她来说,这距离已经走出了她心中的安全距离。
她开始思念她的两个女儿,那时候通讯还没那么发达,村中只有一台安在二叔小卖部的电话机,有人打电话回来就通过架在树梢的扩音喇叭喊人,又没有那边的电话,母亲从地里回来,就支着耳朵听喇叭,但喇叭声里很少传来过福音。只好看着三姐四姐微笑着的照片垂泪,好不容易听到叫她接电话了,火急火燎地跑去,问得安好的信息,又害怕长途电话费钱,叫女儿照顾好自己后便催促挂掉电话,她从未表达过她的思念,孩子眼里,她总是容易被忽略掉的。
后来哥哥的任性,使母亲操碎了心,每次回家,都要对我说,什么时候你哥结了婚,我就该闲下来享福了。
母亲是很迷信的,我高考那一年,母亲听说另一个镇子上有个神仙很灵,所以大早上就同别人一起出发,带着香火带着果品去供奉。有一次我放假回来,她拿着解签的纸给我说,三儿,我去给你抽了一根签,是上签,你放心,一定会考得上的。看着母亲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签上看不明白的诗,我苦笑着点头。后来真的考上了,母亲一脸得意地说,我就说神都同意了,咋能考不上呢,改天我再去还愿。
其实我没告诉她的是,她才是我考上的原因。
母亲疼爱我,所以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留等我回来。我从小便在外边寄宿上学,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回家一趟,但母亲仍旧坚持。人家结婚发了几包饼,她藏在米缸里,等我回来;包了粽子,每日热一遍,等我回来;买了水果,放进橱柜里,等我回来……在所有我缺席的好吃的东西里,她总是想着我也许这个周末就回来了。但往往我回来的时候,饼已经发了霉,水果失水了,粽子还是馊了。有一回我姐姐回娘家带了一只鸡,母亲舍不得杀,说养着等我回来再杀,我回来的那天下午,母亲兴致勃勃地跑去想要把鸡抓出来,找遍了所有角落也没见着,“咦,我上午还喂它来着”,可能走露了风声,它逃跑了吧。
母亲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自己,她的眼中,只有我们这些孩子而已,仿佛当上母亲的那一刻,她就没有了自己的概念,她的全部,是由我们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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