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学写作144：第47回③心存侥幸贾琏遭斥退

上一个场景中，贾琏无视平儿的劝阻，到了堂屋里，往内走时，把脚放轻了，往里间探头。只见邢夫人站在那里，凤姐眼尖，先就瞧见了，便使眼色，不命他进来。 。第四十七回由此进入第三个场景：“心存侥幸贾琏遭斥退”，归入贾府气运线。

从平儿去老太太屋里送钱开始，到把钱放下离开，又在院门前遇见贾琏，这一连串事件的主角都是平儿，曹师笔下的视角，也都在平儿身上。为了便于读者快速形成清晰的三维世界影像，曹师非常注意人物视角管理。为避免混淆，曹师会通过提示性文字，对读者进行当前视角告知。比如这里的：”平儿见他说的有理，也便跟了过来。“

凤姐一见贾琏便知其来意，因此接着使眼色给邢夫人。邢夫人这时不敢接着就走，“只得倒了一杯茶来放在贾母跟前。”贾母一回身，“贾琏不防，便没躲伶俐。”老太太看见眼前人影一花，便问：“外头是谁，到像个小子一伸头。”凤姐当然知道外头是谁，于是忙起身说：“我也恍惚看见一个人影儿，等我瞧瞧去。”一面说一面起身出来。凤姐聪明权变，见机迅速，发现老太太起了疑心，立即主动出击，酌情补救。这一段，是当前场景的引线，也是凤姐能力的不写之写。

贾琏看见自己已经暴露，不敢再躲，忙进来陪笑道：“打听老太太十四出门不出，好预备轿子。” 贾母道：“既这么样，怎么不进来，又作鬼作神的？”贾琏陪笑道：“见老太太顽牌呢，不敢惊动，不过叫媳妇出去问问。”贾琏也算有点急智，没有一味躲藏。可惜，老太太心里早跟明镜儿一般：“就忙到这一时，等他家去，你问多少问不的？那一遭儿你这么小心来着？又不知是来作耳报神的，也不知是来作探子的，鬼鬼祟祟，到唬了我一跳，什么好下流种子。”

”耳报神、探子、下流种子。“ 贾母轻描淡写中，发出连环三击。高贵从容，跃然纸上。

曹师借这句台词，暗示老太太心里余怒未散，因为对贾珍满心厌恶，所以对贾琏也不假辞色，还扯上了此前醉酒发飙的事情。

“你媳妇和我顽牌呢，还有半日的空儿，你家去再和那赵二家的商量着治他去罢。”说着众人都笑了。老太太“哪壶不开提哪壶”，虽然看在凤姐也在场的份上，没有当面责骂，但还是揶揄了两句。可怜贾琏同学刚才不听平儿劝阻，非要在这个当口进屋说事儿，果然是自投罗网来”填限“，应验了平儿刚刚说过的话。曹师这种将人物之间”先知性或预测性“对话内容，百分百应验的设计技巧，令人印象深刻。

鸳鸯笑道：“鲍二家的，老祖宗又拉上赵二家的。”原本是戏言，以老太太的年龄，将“鲍二”错喊成“赵二”丝毫也不奇怪。在场的别人都听得出来，但又都不方便指正，只有鸳鸯，跟老太太亲近，所以才可以半是撒娇、半是凑趣地当面指出错误。曹师这种设计，既写出了贾母日渐衰老的蛛丝马迹，也从另一个侧面表现出鸳鸯在老太太的生活中不可或缺。

贾母也笑道：“可是，我哪里记得抱着背着的”。渐渐有了开玩笑的心情，说明老太太的情绪已经大为好转，凤姐这半日的凑趣，功不可没。顽笑归顽笑，贾琏此刻站在眼前，甚是碍眼，总能提醒老太太想到自己不争气的大儿子。于是老太太画风一变，开始拉下脸来：“提起这件事来，不由我不生气。我进了这门子，作重孙子媳妇起，连头带尾五十四年。凭他什么大惊大险，千奇白怪的事情也经历了些，从无经过这些事。还不离了我这里呢。”

贾母身份所在，不可能把话说得太难听，但语气可以非常重。入府五十四年，从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情。子孙后辈一代不如一代，贾府上下人等综合素质急剧下降，老太太虽然心知肚明，但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赶走贾琏了事。曹师这种安排，可以进一步暗示贾府气运下滑，进入下坡路段。

“贾琏一声儿不敢言语，忙退了出来。”平儿在窗外站着，瞧瞧笑道：“说着你不听，到底磞在网里了。”平儿虽然只是贾琏的屋里人，但品貌、能力丝毫不比凤姐差，曹师安排平儿和凤姐先后阻止贾琏进屋，既可以表现二人能力相若，情势判断准确，又暗示贾琏不能审时度势，能力与二人存在差距，不可同日而语。

两人正说着，“只见邢夫人也出来了”，贾琏抱怨道：“都是老爷闹的，如今都搬在我和太太身上了。”邢夫人道：“我把你这没孝心的雷打的下流种子。人家还替老子死呢，白说了几句，你就抱怨了？你还不好好的呢。这几日生气，仔细他搥你。”“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儿子跟母亲发牢骚，非常自然，而母亲的回答，更是让人忍俊不禁。曹师笔下，各种调节情绪的小品文字，信手拈来，却又谨守尺度，并不一味插科打诨。

贾琏道：“太太快去罢，叫我来请了好半日了。”说着，送他母亲出来过那边去。这段文字，简单直接。贾琏虽然被贾母斥退，但总算按照父亲的命令给母亲传了话，这次出场的目标达成完成。

接下来曹师提高行文效率，跳过中间细节，将时间线快速拨转到邢夫人与贾赦面对面交流：“邢夫人将方才的话只略说了几句”。听了夫人的话，“贾赦无法，又含愧。自此便告病，且不敢见贾母，只打发邢夫人及贾琏每日过去请安。”

身为长子，又年事已高，对自己母亲身边的丫鬟起了色心，被母亲如此斥责，并没有影响贾赦纳妾的念想。“各处遣人搆求寻觅，终久费了八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名唤嫣红，收在屋内。”纳妾事件直到此时，才算告一段落。

这一段文字中，曹师将故事线主线与支线交错、缠绕、融合，再通过延伸描述，最终将全部事件线索完全闭合。这种在遵循主要事件时间线的基础上，快速推进支线进程的小技巧，在小说类创作中，大多用于支线场景或事件终结。曹师对于此类技巧的运用，堪称典范。

场景最后，曹师简单小结之后，将笔墨又切换回贾母屋内的牌局：“斗了半日牌，吃晚饭才罢。”第四十七回的第三个场景，到此结束。

曹师用三个场景的篇幅详细描写了“贾赦讨要鸳鸯”这起高潮事件，同时伏笔赖府家宴开席在即。赖府家宴，也是全书的重要事件发生地之一，第四十七回中另一个重要场景，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