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人要不要读汪曾祺?
前段时间,和朋友聚餐。大家聊最近在读什么书,我说在看汪曾祺,朋友们有些诧异,“汪曾祺的作品不是中学生的必读书目吗?”,另一个朋友也淡淡地说“我读初二的儿子也在读汪曾祺呢?”
言下之意,大概就是像我这种成年人,读汪曾祺的作品,有点low。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很遗憾,在我的整个中学时代,都不曾有过“推荐书目”和“必读书目”这样的关键词,我绝大部分的阅读体验都是语文课本,所以,中学时期,我对汪曾祺唯一的了解,便是语文书上的《北京胡同》。而且有一段印象特别深。
北京人的方位意识极强。过去拉洋车的,逢转弯处都高叫一声“东去!”“西去!”以防碰着行人。老两口睡觉,老太太嫌老头子挤着她了,说“你往南边去一点”。这是外地少有的。
老师读到这一段的时候,我瞧瞧跟同桌嘀咕,“要是我,可能会掉床,因为我不分东西南北”。
读大学的时候,我们的写作课老师特别推崇汪曾祺,多次建议我一定汪曾祺的作品,对我的写作会有很大帮助。但这一切都如耳旁风般拂过。
最近一两年,我开始加大阅读量,耳边竟然浮现出十几年前,老师说过的“耳旁风”,于是我便来了汪曾祺的几本作品集,开始拜读,真的是越读越喜欢。
汪曾祺的作品,大都是写于上世纪三十年代至80年代,但是,今天读起来,竟没有任何违和感。他小说里写的那些事情,比如《鸡鸭名家》里讲的“炕鸡子”、“赶鸭子”,《大淖记事》的打锡器、挑稻子,离我的生活很远,小时候没听说过,长大了没见过,但我仍然看的饶有兴趣,因为汪老先生写得太细腻,太鲜活,太栩栩如生,读起来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漏下任何细节。
或许,这就是大作家的过人之处。不管时光怎么流逝,他们留下的作品却永远不会过时。
01 热爱生活的汪老
汪老先生的文章里,有着浓浓的生活气息,如果对生活没有足够的热爱,根本写不出这么热气腾腾的文章。
他在散文《随遇而安》里提到,1959年摘到“右派”帽子的后,他被安排在沽源的马铃薯研究站,全站只有他一个人,主要任务就是画马铃薯图谱。
这个在外人看来枯燥乏味的工作,汪曾祺却形容的“神仙般的日子”。
“我在马铃薯研究站画《图谱》,真是神仙过的日子。没有领导,不用开会,就我一个人,自己管自己。这时正是马铃薯开花,我每天趟着露水,到试验田里摘几丛花,插在玻璃杯里,对着花描画。我曾经给北京的朋友写过一首长诗,叙述我的生活。全诗已忘,只记得两句:坐对一丛花,眸子炯如虎。下午,画马铃薯的叶子。天渐渐凉了,马铃薯陆续成熟,就开始画薯块。画一个整薯,还要切开来画一个剖面,一块马铃薯画完了,薯块就再无用处,我于是随手埋进牛粪火里,烤烤,吃掉。我敢说,像我一样吃过那么多品种的马铃薯的,全国盖无第二人。”
能把苦闷的生活过得悠然自得,这就是对生活的热爱,恐怕这也是随遇而安的精髓所在吧。
02 “吃货”汪曾祺
如果用当下的时髦的词来给汪老贴标签,“吃货”肯定是第一标签。在他的作品了,和吃有关的不在少数。作家舒明月在她的书中写过,读汪曾祺的《黄油烙饼》,治好了她的厌食症。让我们也来重温一下。
正在咽着红饼子的萧胜的妈忽然站起来,把缸里的一点白面倒出来,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奶奶没有动过的黄油,启开瓶盖,挖了一大块,抓了一把白糖,兑点起子,擀了两张黄油发面饼。抓了一把莜麦秸塞进灶火,烙熟了。黄油烙饼发出香味,和南食堂里的一样。妈把黄油烙饼放在萧胜面前,说:“吃吧,儿子,别问了。”
再看看汪曾祺在《昆明的果品》中写的“糖炒栗子”:
昆明的糖炒栗子,天下第一。第一,栗子都很大。第二,炒得很透,颗颗裂开,轻轻一捏,外壳即破,栗肉迸出,无一颗“护皮”。第三,真是“糖炒栗子”,一边炒,一边往锅里倒糖水,甜味透心。在昆明吃炒栗子,吃完了非洗手不可,──指头上粘得都是糖。
寥寥数字,把糖炒栗子,果壳的脆,果粒的饱满以及味觉上的甜,都写出来了,读完竟有种舔手指头的冲动。读汪老先生的作品,经常会把自己读饿了。
美食文章渊源已久,在自媒体时代到来之前,报纸、杂志上就有美食专栏,如今靠着美食火起来的自媒体账号如雨后春笋,但是不管是吃的内容还是写的水平,能达到汪老先生这水准的,寥寥无几。
03 幽默的老汪
汪曾祺的幽默,作品中随处可见,经常会被这个老头子逗乐。他的幽默很简单,虽是都能get到他的点,和当下的青年人竟没有半点隔阂。
他在《沈从文先生在西南联大》一文中,提到金岳霖先生:
金先生是研究哲学的,但是他看了很多小说。从普鲁斯特到福尔摩斯,都看。听说他很爱看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有几个联大同学住在金鸡巷,陈蕴珍、王树藏、刘北汜、施载宣(萧荻)。楼上有一间小客厅。沈先生有时拉一个熟人去给少数爱好文学、写写东西的同学讲一点什么。金先生有一次也被拉了去。他讲的题目是“小说和哲学”。题目是沈先生给他出的。大家以为金先生一定会讲出一番道理。不料金先生讲了半天,结论却是:小说和哲学没有关系。有人问:那么《红楼梦》呢?金先生说:“红楼梦里的哲学不是哲学。”他讲着讲着,忽然停下来:“对不起,我这里有个小动物。”他把右手伸进后脖颈,捉出了一个跳蚤,捏在手指里看看,甚为得意。
被汪老先生的语言以及金岳霖先生的可爱戳中笑点,读一遍笑一次~~对我老说,金岳霖的名字并不陌生,但是,如此真实的金岳霖,还是第一次“见”。
04 “爱美”的汪老先生
汪曾祺的文章里。对美的描写,让人陶醉。他在《大淖记事》里写小锡匠:
他长得挺拔厮称,肩宽腰细,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头戴遮阳草帽,青鞋净袜,全身衣服整齐合体。天热的时候,敞开衣扣,露出扇面也似的胸脯,五寸宽的雪白的板带煞得很紧。走起路来,高抬脚,轻着地,麻溜利索。
这么帅气的小伙子,看的人心里发痒。再看看《大淖记事》里的巧云:
巧云十五岁,长成了一朵花。身材、脸盘都像妈。瓜子脸,一边有个很深的酒窝。眉毛黑如鸦翅。长入鬓角。眼角有点吊,是一双凤眼。睫毛很长,因此显得眼睛经常是眯皠着;忽然回头,睁得大大的,带点吃惊而专注的神情,好像听到远处有人叫她似的。
妥妥的郎才女貌!虽是看书,却又一种视觉享受。汪老先生文章里的美,不光体现在人模描写上,而是在贯穿在全文中。他的小说,尤其是结尾部分,总能给人留下无限的美好遐想。
汪曾祺的作品很多,如今我读到的,也不过是皮毛而已,对他的认识也仅限于次。再回到一开始我们讨论的问题,成年人要不要读汪曾祺?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我想,汪曾祺的作品别列为中学生的必读书目,并不是因为他的水平之适合中学生读,恰恰相反,只能说明汪曾祺是大家,他写出来的作品,大人小孩都能读懂。
《墨客挥犀》里称:白居易每作一首诗,都要给不识字的老太太念念,老太太能听懂的,就要,听不大懂的,就改,改后也听不懂的,就不取了。只有真正的大家,才能写出平实易懂的文章。这也正是汪曾祺的特色:没有华丽的辞藻,用平实的语言,细致的描写,就能把文章写好写透。
中学生读汪曾祺,其实也是一种阅读审美的教育,让孩子们从小就知道,什么样的文章才是好文章。好文章不是咬文嚼字、故弄玄虚,而是贴近生活,平淡朴实。正如汪曾祺所说:我所追求的不是深刻,而是和谐。
汪老先生的作品是一座宝库,孩子可以读,成年人的我们更可以读。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我们能读出热爱,读出恬淡,读出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