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齐英散文：耄耋老人铸字魂 丹青飘香展风采
事起因缘，善恶有报，好人终归一生平安！连续三日，喜从天降跟最高法院高级法官和国家法官学院学员在一起讨论法律问题。之前，我也曾大喜过望跟中纪委和公安部的朋友朝夕相处，同样是先后三日在一起座谈党纪国法问题。如此巧合的事不过三真让我受宠若惊和迷惑不解，终归是缘分使然，抑或是志同道合才能走到一起。年轻法官是国家的栋梁和法律界的翘楚，肩负着中国法治建设的崇高使命和中华民族复兴的光荣责任。年轻的司法精英，偏偏又具有弘扬传统文化的个人爱好，个个都是造诣颇深的武林高手和书画新星。姑且不怪书画艺术触碰了回忆峥嵘岁月的那根珍贵线索，恰好打开了我对百岁书画老叟的思念闸门。
王克敌，尊称百岁书画老人，原名开泰，号霜红老人，1905年生于江西泰和，2002年卒于上饶。（老家按四舍五入算虚数百岁）攻读于北京朝阳大学经济学兼修文学，执教于中学、师范、大学等，任国立南昌中心医学院教授兼总务长。早年参加共产党地下组织，策反旧军队起义。南昌解放后，任解放军第七军区司令部秘书长。先后出版了《霜红老人书画》《王克敌书画》《霜红诗词》等文集，多次举办个人书画展，赢得了国内外专家学者和社会大众的广泛赞誉。
王克敌跟我有一段亦师亦友的交情。1992年深秋，我陪上饶市委副书记、市长张海泉到金龙岗市立医院宿舍，登门拜访年近九十的耄耋老人。离开时，王老握着我的手，说了声抽空再来。洞察秋毫的市长立即判断老人有事相求，交待我一定要把老叟的事情办的熨帖妥当才好！既然市长明确指示，我当全力以赴，不负所托，争取交份合格答卷！
当时我家住在金龙岗医药公司宿舍，离王克敌家不到500米。王老住三楼，楼下有一家铝合金门窗加工厂，每天开足马力超负荷生产门窗，混杂的马达声和切割金属声，异常扰民，吵得左邻右舍无法安宁，众人怨声载道。当年上饶是全国房改的示范，到处都在热火朝天拆迁征地盖房子。最令人恼怒和气愤的是，加工厂还经常夜里加班，严重影响居民正常休息，确实已经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试想一下，电锯切割不锈钢的噪音，夜深人静时听起来真会心烦意乱甚至作呕吐血。据说加工厂老板有一定的背景，很多居民实名举报，都石沉大海。如今撞到了被时任省委书记吴官正格外欣赏的“房改明星”和意气风发的年轻市长的枪口上，合该加工厂老板叫苦不迭知趣的服从与配合拆迁工作。被上饶人民称为“拆市长”的政坛猛虎，以摧古拉朽和敢作敢当的豪迈气魄，把上饶城市建设推向一个新的高度。一身正气不怕邪，两袖清风只爱民，正义凛然与霸气十足地为百姓办好事。我拿到尚方宝剑绝不会狐假虎威乱砍滥杀，亦非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而是耐心讲政策、普法纪、说道理、摆证据、谈人情、办好事。
那天，趁张海泉市长主持市政府常务会之机，我抽身前去王克敌家探访，当着王老的面，给街道办事处、城管、税务、法院、电视台和报社等相关单位的领导打电话，说明情由，请求支援！王老见状竖起大拇指，夸我说话相当得体，思路清晰，张弛有度。勾起他回忆抗战期间，在世界红十字组织担任浙赣战区总干事的一些往事，尤其在南昌指挥发放救援物资给灾民的情景。当时的通讯是电报和有线电话，而今我用大哥大联络各方，办事效益显著提高，可见科技突飞猛进。
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虔诚向王老讨教，表达自己对书画由衷的向往，希望能向这方面努力学习，将来老有所乐。王老坚决斩断我拜师的念头，他认为形成师生关系，反而不能自在相处，并预言上饶不是我终老之地。尽管当时我常在地方报纸文艺副刊上发表小说和散文，但从来不敢拿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拙作，在书画大师面前卖弄和显摆。谁也不会傻到在鲁班门前弄斧头，那才是可笑和无知的荒唐之举。
王老家境富裕，属于书香门第；文学功底扎实，必然厚积薄发。精通诗词曲律，作品清新高雅；书法老辣苍劲，彰显骨力纯青。恰似老树枯藤，总伴岁寒三友；草行工笔俱佳，令人叹为观止。虽说九十高龄，能写擘窠大字；果真画宗八大，不负名师指路。悟得空灵神韵，晚年浪漫可爱；天真不被人妒，丹青才被景仰。百岁老人在江西省和上饶市书画界，可是享有崇高和尊贵的名望与地位，属于泰山北斗级的著名长寿书画大师，被誉为三高（艺高、寿高、德高）艺术家。
王老书画作品，多次参加中国书协举办的各种展览，例如纪念辛亥革命70周年书画展、纪念孙中山先生诞辰120周年书画展、日中书画交流展、振兴丝绸之路国际书画展等，屡获大奖。作品被北京、上海、广州等地书画爱好者珍藏，同时被著名的黄河碑林、爨碑书画碑林、葛仙山碑林等名胜处，收藏并刻成石碑。
我首先走正常程序，向分管副市长汇报，尽快召开现场办公会。与此同时，发动政府办分管城建口、政法口、宣传口的同事们，建言献策，同心协力。还通过公安与税务的兄弟朋友，跟厂家友好协商，作好最坏的打算，启动法制、法院、城管等联合强拆程序，请求电视台、报社记者准备全程跟踪报道。最后，置换了一个合适的店铺，在很短的时间内顺利搬迁。我也算小试牛刀，顺利完成了市长交办的任务。
王老特别高兴，给我写了一幅暗藏名字的对联：思齐贤做事有妙招，显英雄为人看今朝。并让我写上该酬谢的人名，他愿题诗写字还人情，送给助我拆迁的诸位兄弟们。从此以后，我只要一有空就去王老家学习写字，而不是求字，抑或品茶聊天，说些饶城发生的趣事。王老大我57岁，他说50岁开始练字临摹，手把手教我握笔、运笔、用笔的技巧，以及如何构思、布局、突现轻重缓急、神形兼顾等基本功。
“养气之道，寡欲含章。有容量大，胸襟开广。守正不阿，荣俭温良。”王老说：“若能弃名利，立足于桑梓。不为物所役，浩然豁胸襟。”从中强烈感受到“吾善养吾浩然之气”的博大胸襟！王克敌书法：气旺势足，遒劲力坚，能接丹田之气，早已卓绝苍古，不娇柔造作，道法自然，内外相映。王老受晚清和民国社会变革以及书画风气受时代的影响，只有顺势走碑帖相融之道，取二王俊逸妍美，法魏碑雄强遒劲，融金文圆融婉畅，得汉隶宽博体势。
待到春暖花开的季节，上门求字的人逐渐多了起来。王老便教我敲门的暗号，连续打电话响铃的次数，这样他就知道是我。他教我一个延年益寿的秘方，他坚持了五十多年。我因应酬太多，有时一个晚上赶五场饭局，深夜回家还吃方便面，所以王老教我的长寿密钥不管用。后来，我响应市委号召，离开市长身边，安排到全市最大的外资企业当副职，经常出差去省城海关报关，到各大城市推销进口铝合金烤漆窗帘产品，看望王老的次数毕竟少了许多，只能电话问候和请安。
其实，王老的画被书名掩盖，他的画师从八大山人、吴昌硕、蒲华等。他强调以书意入画，画气不画形，老笔纷披，酣畅流利，不计工拙，自成天趣。尤喜画梅兰竹菊、松柏仙鹤、小鸟荷花等。偶作山水，以养精神，其中佳作频出，代表作如《管领风骚是牡丹》《岁寒不折腰》等，美不胜收。他在《宣和画谱》之中的《花鸟叙论》有段名言：“所谓花之于牡丹芍药，禽之于鸾凤孔翠，必使之富贵。而松竹梅菊，鸥鹭雁鹜，必见之出闲。至于鹤之轩昂，鹰隼之击搏，杨柳梧桐之扶疏风流，乔松柏之岁寒磊落，展张于图绘，有比兴起人之意者，率能夺造化而移精神，遐想若登临览物之有得也。”
王克敌九十六岁那年，南方雨季刚过，他生了一场病。我在广州和深圳出差，呆了一个多月。突然接到王老电话，让我去他家一趟。那天，他躺在床上，指着靠墙堆码的书画，整面墙壁有点渗水，他担心放了多年的书画受潮霉变，让我找人搬到楼下院内晒晒太阳。我选了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请上饶市土地局局长，上饶摄影家协会会长郝正良帮忙。我俩小心翼翼从三楼把书画搬到一楼院子里，挂好晒太阳，然后将每一幅作品拍照，然后又叠好搬上三楼放回原位。如此来来回回搬运与拍照，两人足足忙了一天。期间王老意示我到他床边，轻声说：“你只要看中那幅字画，拿走就是。”我当时眼泪哗啦啦就流出来了，这批书画是王老几十年保存下来的心爱之作，是传给子孙后代的。能让我尽情欣赏和拍照，已是一种莫大的信任和器重。我自作主张请郝正良局长挑两幅书画留作记念，郝局长说根本不用选，随便拿一件都是精妙绝伦的艺术品。可惜那时照相机用的是胶卷，摄影协会会长称胶卷和洗照片的费用他包了。
王老崇艺不图名，其实只为抚慰寂寥，这一点我的感触最深。当年，我诚心学写字，王老总是鼓励我，强调唯有书画才能畅叙胸中幽意，抒发心里豪情。乃至静如澄潭，洒脱自在，英雄情怀写意笔墨中。诗云：“凉热苦甜随缘尽，伴我朝暮有砚田。天使残年司笔耕，挥舞翰墨慰寂寥。”挥舞如椽笔，泼墨起波涛……
“平生好书几成癖，师古临帖不知疲。搜罗金石追颜柳，俊逸流妍学二王。功夫深到柔中刚，剑气珠光骨里藏……”诗中提到骨里藏的剑气，即魏碑上雄强刚毅之气。同样并列的耀眼珠光，则是帖学婉畅清润之光。关键之处，妙在筋骨内敛，神定气足，内秀外强。独到之处，精在入古出新，将金石气，化书卷气。有意无意时破法出法，幻化出众人心中皆有而笔下无全的奇境。
八一建军节，我从北京返回饶城访友，还有从带湖路乔迁万力时代。搬运旧物时，不期发现一幅珍贵的书法作品，那是王克敌九十二岁时写给我的一首唐朝杜甫的五言诗【春夜喜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情不自禁回忆起那段永生难忘的经历，重温与王老共度的宝贵时光。有缘结识王老，纯属天作之合，感情日益增长，遂成弥足珍贵的忘年之交。
王老当年赐予我多幅书画，单看落款就特别有意思，最早写给我的落款是：请张齐英先生教正或指正。第二年变成了：张齐英同志斧正或两正。第三年成了：齐英仁兄指正或雅正。第四年则亲切的变成：齐英贤弟惠存。再后来成了：齐英嘱书或赠词。看似简单不过的落款变化，却包含了许多动人心弦的精彩故事。千禧之年，我北漂进京，离开上饶两年后，王老过了虚岁百岁生日，不久寿终正寝！我获悉噩耗，他已入土为安！如果有缘，去到那边，再向王老跪请不敬之罪！
“艺当以人传，不独以艺传！”王老的仁爱之心和悲悯情怀，是常人无法企及的。待人宽厚、和蔼可亲、成人之美的高尚品质，不仅对后学或后生的提携尽心尽力，就是对慕名前来求书画者，同样以慈悲之心有求必应。也许天生一股侠骨豪情，所以慷慨大方，从来不吝赠予，因此作品流传很广，深受社会各界的深度喜爱与高度称赞。中国人崇尚“仁者寿”，第一个仁字，体现了王老高尚的品质和善良的美德，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给予或奉献， 把话说透了，就是尊重与宽容的诠释。
当年在饶城，东施效颦的我收藏了不少名家书画，包括辛弃疾、朱熹、乾隆等名家的高仿品，但保存最多的还是王克敌真品。我曾在北京答应赠送一幅王克敌作品给驰名中外的大律师、著名的书法家钱卫清老师，结果承诺了却无法兑现。我北漂之后，将所有的书画存放在上饶市带湖路别墅二楼靠墙的书柜内，由于南方天气潮湿，屋里长年无人居住，几十幅书画作品受潮腐烂。
当时去别墅取书画的小弟，目睹惨状，心疼得顿足捶胸，可惜这些无价之宝啊！遭此厄运，亦是劫难，命中注定的，没有办法！那些省长、部长、将军的书画没了我一点不心疼，唯独王克敌赠送的几十幅字画，竟然遭受损毁真是心疼如焚，因为每一幅字都凝聚着我跟王老不同的经历与特殊的感情。幸好冥冥之中神灵保佑，唯独这帧挂在二楼客厅的不朽之作，幸免于难。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只是愧对王老一片深情和厚爱。每每思念及此，的的确确心如刀绞，潸然泪下，百身莫赎。谨以这篇叙事散文，深深的怀念王克敌老师，并作了一首《书痴老叟》：“仙界书痴教童子，一张白纸一支笔。耄耋老叟铸字魂，丹青飘香展风采。
收笔之时，终觉文章不能与开篇遥相呼应，正在苦思冥想如何划上句号。突然收到最高法院厅级法官的一条微信，他把今年上半年国内外发生的重大事件，凝炼成通俗易懂的25个精彩故事。高级法官在前往南方指导办案的高铁上，发文赠我，专门附言，希望能激发我的创作灵感！我赶紧回复：真人面前不须遮丑，倘若用世界眼光和全球观点来述写文章，目前我肯定没有那么大的气场。如今只是搜索一点人生的边角料，然后把自己经历过的奇闻趣事，以流水帐的方式记录，只图自娱自乐，同时抒发自己孤陋寡闻的浅薄之见。不怕朋友冷嘲热讽，就怕兄弟不闻不问。
作者：张齐英，中国法制影视剧投资人，北京飞天魅影文化传播有限公司董事长，《中国警察故事》、《中国检察官故事》、《中国法官故事》出品人、发行人、版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