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一乡愁文章感动网友 被指媲美鲁迅《少年闰土》
作家张一一回忆老家村里和隔壁邻居的多篇“乡愁”系列文章近日在网络上不胫而走悄然蹿红,感动百万网友。
有网友表示从中看到了中国农村最近几十年的变迁,有作者对自己、对农村、对社会的反思,不禁就被文章中的人物命运深深打动,是当代作家中书写“乡愁”助力乡村振兴的不可多得的好文章。
也有网友表示,如果说张一一曾经的散文《丑陋的父亲》可秒杀朱自清的《背影》,那么,这一篇回忆“右舍”魏国安的文字足以媲美鲁迅的《少年闰土》,可以入选中小学语文课文。
附张一一《回不去的乡愁——魏安哥》
2018年春节给我最大的触动,莫过于老家三位隔壁邻居的离去。
右舍魏国安是村里唯一的兽医,二三十年前一度还是村里最大的富户,每逢家里有什么红白喜事,爱热闹的他就会请来几台花鼓戏诸如《四郎探母》或者电影《通天长老》之类,戏台上服饰华丽浓妆艳抹的花旦,是我们儿时能够近距离接触到的最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更是村里多少老光棍们热血沸腾两眼放光的谈资,他们似乎很想给别人一种跟那些角儿很熟的错觉。
那时地里种的粮食每年缴纳给粮站后,总不够一家人吃的,养一些鸡鸭猪牛之类的家禽家畜是唯一的副业,我们家三姊妹的学费,就有很多年都是靠家里养的一头老母猪每年下的小猪卖掉维持,其它邻居也多是如此。会给猪看病的魏国安那时无疑是村里最耀眼的明星,每当村里的两口子吵架时,女人总会指着魏家的方向对自家的男人说,“我跟你过过什么好日子了,你看看人家魏国安!”
魏国安曾治好了村里许多不吃潲水的母猪和不下蛋的母鸡,被誉为村里的神医,有一回他给我吃完一个桔子罐头后,我说你要是在《三国》里就是华佗啊,他憨厚的笑得合不拢嘴,向我打听华佗治好过多少头猪多少只鸡。
因为父亲的年龄和辈分比较大,儿子和女儿都比我大的魏国安,我从小就叫他“魏安哥”。有一次,我们几个小伙伴去找他的儿子魏亮赌钱玩一分钱起底的炸金花,刚出门就看到他,我说“安哥,亮哥在家啵?”这个典故被他反复说了二十多年,直到2017年的春节。
1992年的端午节,我叉着腰光着脚带着一群“打游击”的喽啰兵从魏安哥家门前经过,他叫住我,给了我两个粽子两只麻花,还倒了一碗甜酒冲蛋,语重心长极为庄重的对我说,张三(张一一先生按:我在家排行老三),看你老是喜欢打赤脚,今年蛇多,小心被蛇咬,我给你画一碗蛇法水,吃完这碗水保你百毒不侵,蛇啊蜈蚣啊蚊子啊都近不得身。
自从那回把魏安哥比作华佗,回家后我后悔了好几天,觉得自己没有让高力士脱靴的诗仙李白那么有骨气,将来在历史上的评价可能会不太好。也压根不信喝了什么“蛇法水”就百毒不侵,但一想想魏安哥的家大业大、平时的好处,还有我家那一头不时就会生病的老母猪,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喜形于色的魏安哥烧了两张黄色的有许多小洞的纸,念念有词让黑色的纸灰都掉进一碗什么水中,在他们全家充满慈爱的鼓励的眼神无比支持下,我皱着眉头分五口终于把那晚巨难喝的水喝完,然后拔腿就跑落荒而逃。
喝完魏安哥画的蛇法水不到一个星期,一天晚上赤脚大仙我不知干什么营生去了很晚才回到家里,洗脚时发现右脚脚掌边在往外流血,一阵一阵的生疼,没多久就肿到了小腿,母亲见势不妙,叫来魏安哥,魏安哥治过猪,治过牛,也治过鸡,治过鸭,但没治过人,不敢怠慢,连忙回家骑上他的凤凰牌单车去十多里外的邻村驮来了远近闻名德高望重的“蛇法师”槐满爹。白发苍苍美髯飘飘慈眉善目的槐满爹作了一两个小时的法,我疼得愈发厉害,不觉就肿到了大腿。
在外面喝了二两谷酒打骨牌输了十多块钱的父亲颇不情愿的被母亲叫了回来,皱了皱眉头,连忙去乡里的卫生院把睡梦中的周医生请了过来,给了槐满爹一包白沙烟一瓶邵阳大曲让魏安哥送他回去。周医生等槐满爹走后,砸碎我家的一只用了十多年的饭碗,用瓷片在我两只脚的脚丫间画了八道长长的口子,用两只大手紧紧箍住我的大腿使劲往下一阵挤压,半个小时左右挤出两大腕黑色的血,敷了一些草药,我的大小腿才慢慢开始消肿,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才能够下地走动,倒也乐得可以不去上学。
这年以后魏安哥再也没有给村里人画过蛇法水,但他兽医的生意依然火爆。
大约是1995年的冬天,魏安哥的母亲魏冬婶去世。治丧期间,村里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赌局,附近十里八乡有点儿名气的赌徒都来了,都是用麻布袋装的“中国人民大团结”,那叫一个让人掉眼珠子的门庭若市盛况空前。
在魏安哥家二楼厢房的窗户外,围满了好奇的观众。其中的一个赌徒,七龙村的周方驼子叫我父亲表叔,平日里也有些走动,再加之我小学五年级时混进六年级的队伍参加“华罗庚金杯数学竞赛”拿了全省的乙等奖、下象棋村里没有对手,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在门神魏安哥的特许下,其他人也没有反对,我成为唯一一个可以进入厢房观战的幸运儿。
那个晚上赌客们一会儿叫我倒杯水,一会儿叫我去买包烟,一会儿叫我洗个苹果……我东奔西走忙上忙下,总共赚了110块的小费,那是小小少年我赚到的人生第一桶金。对那天晚上放我进门的魏安哥,我不知感激了多少个年头。
后来我在外上高中、上大学,在不同的城市打拼,颠沛流离,疲于奔命,见魏安哥的次数越来越少,更多是每年春节回老家过年的时候,魏安哥总会来我家坐上一坐,喝上几杯酒,每年聊的还是那几件事,譬如我问他安哥亮哥在家不,还有他外孙胡阳曾是我这个儿童司令曾经带过的兵……有一次不知怎么我一时兴起就提到了他给我画蛇法水的事,魏安哥看了看手机说家里来客人了,一两酒还没喝完就回家去了。
2017年秋天,魏安哥连衣服都没有带,从我家屋后坐上一个中巴去县人民医院看病,那一天村里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他从此会不再回来。他医好过成千上万的猪牛鸡鸭,却在医院的手术台上再没有醒来。
一个月后,魏安哥在村里以贤惠著称的妻子魏培姐,在家里把一件衣服悬在横梁上,也陪他去了。2018年大年初一的早晨,在魏安哥和魏培姐的土坟头,我回想起太多儿时的往事,眼睛不禁为之湿润,怎么去年还好生生的两个人,一个转身就消失不见了,而且这一生都永远不可能再见了呢?
至于更年轻的左邻蒋小年的死,更是让我没有料到。我会再找出一个时间来怀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