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号|针线包里有文章
“你这里怎么会有这东西?”
一次一位地方上的女记者到办公室采访我,当她看到我办公桌上台历盒里的一枚顶针时,拿起来惊讶地问。
我说:“这有什么奇怪的?要缝衣服的话就要用到它,这是和缝衣服的针线配套的,你没看见那盒里还有针和线呢。”
她像鉴赏一件文物那样,把那个顶针拿起来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又问我:“您会用吗?”
“哈哈!何止是会用,我都用了几十年了。不光是我,我们当兵的都会用它。”
她笑笑说:“军人真是全能型的。”
“不是军人全能,而是军人所处的环境要求军人必须能妥善应对任何特殊情况。”
我说的特殊情况,就包括缝缝补补这种似乎是女同志才擅长的事情。
就拿这个顶针来说,它已在我办公室里存在了20多年,严格地说在我调到北京之前,它就跟随着我,在我当时的办公室里放着,具体是哪一年,我已经记不太清了。但它却不是我接触针线活计的初始。若要追溯起来,我会掂针弄线,还要从我当兵入伍那时说起。
1978年冬,我来到部队后,就发了针线包,从此针头线脑便不离我左右。不是我喜欢做针线活,而是从军在外几十年,早已养成了独立解决问题的习惯。
因为在清一色男子汉的军营里,天天高强度训练,衣服破了谁给你补?被褥脏了要拆洗,拆洗后谁给你缝?整日操枪弄炮在军体器械上翻滚,扣子掉了谁给你缀?没有人,一切都要靠自己。
开始你不会不要紧,班长和老兵都会手把手教你,但这种教练只有一次,教了你一次之后,下次就要靠自己。
我是高中毕业就参了军的,入伍之前衣服鞋子的问题,都是我娘为我操持的,从来没有让我碰过针线,有时在外面淘气不小心弄烂了衣服,无论离家多远也没想过自己缝,都是跑回家脱下来往俺娘跟前一扔,就不用管了,再穿的时候,俺娘的巧手早已经帮我缝补得妥妥帖帖。我穿得心安理得,好像娘给儿子缝衣服是天经地义的事,也难怪,在农村,一个大小伙子操针弄线会被人笑话的。
到了部队后,第一次发衣服时,随被装发放的,还有一个小包包,我好奇地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有针、有绿色和白色两种棉线,还有一枚顶针,和俺娘手上天天戴着的一模一样。
我问老兵为啥还要发这些针头线脑的家伙什?老兵反问我说:“你的衣服破了怎么办?”
我说:“在老家衣服少,能穿破,现在我们发这么多军装,咋还会穿破?”
老兵看看我,撂下一句话:“半年过后你就知道了。”
其实用不了半年,一个月之后我就知道了。
一个月的高强度训练后,新兵考验期考试合格,我们都成为正式的部队战士。战士的重要标志是军装上戴帽徽和领章,那时的帽徽上有别针,能直接别在帽子上。而领章上却没有现在的粘合胶,需要用针线把它们缝在衣领上。
针线包就有了用武之地。我有模有样地拿出针,又拽了一段足够长的白线,我在家时,见过俺娘缝衣服前先把线穿到针鼻里,我也模仿着将线往针鼻里穿。
这是一个小程序,我却左右完不成,平时拿枪舞棒的手指头,僵硬得不听我使唤,好不容易捏住了针,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了一身汗,终于将线头穿进针鼻里面,哪知刚往外一拉,用力过猛,那线又从这边蹿了出来。
班长王书华看我很作难的样子,就走到我跟前替我穿针引线,他同样是那种穿法,只一下就将线头对准了针鼻,十分轻松娴熟。
穿上线后,他边戴顶针边问我在家缝过衣服没有,我说没有,他就说看好了,照我的样子做。他说着拿过左领子上的领章,按在军装上衣左边的领角上,边按边给我说缝缀的要领:“领章的边沿要和领子的边沿,相差零点五毫米,不能对齐,更不能出沿,缀的时候,针扎在领章边沿线的内侧,可以在领子一侧露针脚,决不能在领章上露针脚。”
王班长是1976年兵,安徽淮北人,个头很高,没想到他干起针线活来,那叫一个动作麻利,让我眼花缭乱的十几次穿针引线后,领章就被他规规整整、服服贴贴地缀在了衣领上。
缀完后,他看着惊讶不已的我说:“右边的领章就由你自己来完成。按我刚才做的示范动作,一定能缀好。”
原来他刚才给我做的是示范动作,我却只顾好奇,并没有看仔细。但我还是从他手里接过了针线,照着班长刚才的样子,先戴上顶针,再把领章放在领子上,再把他缝的左边领章和右边这个领子并齐,确定前后左右都完全相同了,捏紧领子和领章,将右手里的针就扎了下去。谁料这一针不偏不倚,穿过领子就扎在了我自己的食指上,都说十指连心,当时疼得我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忍着没敢叫出声来。再看时,针扎的地方,冒出了一粒殷红的鲜血。
但我知道,无论多难缝,我都必须自己完成,因为离开家之后,前进的道路上,有许多事情是要靠自己去应对担当的,早适应永远比晚适应好。
第一次缝领章我扎了三次手,三次一针见血的疼痛,使我总结了经验和教训,以后再没有自己扎过自己。
一件军装上的领章,一般只缀一次,每次洗衣服时,领章就在领子上一块洗了,有时洗得和军装一样褪色了,也懒得拆下来。刚入伍发的都是新衣服,除了缀领章,针线包很少用得上,我起初对这么个小东西并不在意。总是乱扔乱放,半年后才发现,它不但有用,使用频率还非常高。
入伍第一年,从年初开始南方就有了战事,所以我们训练起来就有随时上战场的紧迫感,为了上战场后少流血,平时就要拼命多流汗,按照实战要求搞训练。训练就少不了要打战术。打战术时,是哪里地型最“毁衣服”,连长就把我们带到哪里去打,最常去的就是乱石滩、蒺藜坡、泥水沟等,因为这些地型更符合战场要求。在那里做各种匍匐前进、抵近射击。
棉质的军装哪禁得起这样摸爬滚打,很快多处都“开了花”。衣服烂了舍不得换新的,就打补丁,那时候打补丁,是发扬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是很正常的事,老兵新兵身上都有打补丁的,没人感到丢部队的人。打补丁就要用到针线包,加上缝衣服,缝鞋子,缀扣子,有一阵子几乎天天都能用上针线包,那枚顶针也早被我戴得明晃晃的了。
1979年七月份,娘到部队来看我,发现我军装的肩膀处磨烂了一个洞,非要让我脱下来给我补一补,我说不用,我自己会补。她听了以后不相信,因为她知道我在家时从来没学过缝衣服。为了证明我能行,我从班里拿来针线包,很麻利地穿针引线,不一会儿功夫就把一个口子给补好了。
娘心疼得含泪笑着说:“没想到部队还教你们做针线,这样我以后也就放心了、省事儿了。”
我自豪地说:“部队不光是教我缝衣服,套被子,打补丁,缀扣子。战士们每个人都会做。”说着说着我还把胳膊肘上的补丁亮给娘看,还对她说这也是我自己补的。
不料俺娘看到补丁后又哭了,她说:“怎么到了部队,还穿打补丁的衣服?”我赶紧安慰她说:“这都是我们训练时穿的衣服,包里还有两套新军装呢,这不是急着来见您,还没来得及换上好衣服穿嘛。”
娘看到我会缝补衣服了,就把她手指上戴的顶针摘下来交给我,说万一部队发的那个丢了,好有个替换的。对于这个礼物我没有拒绝,后来这枚顶针就一直装在我的针线包里,走哪带哪。
不久我发现针线包还有另外一个用途,不但能缝纫衣服,还能挑水泡。
一次连队举行长途拉练,走路时间长了脚底就起泡。晚上班长给我们新兵端来热水泡脚,然后从针线包里拿出缝衣针,在火头上燎一燎,对准脚上的水泡就挑了起来,随着针尖的扎入,水泡里面的血水流出后,脚底板上感到一阵轻松。原来这挑水泡也是部队的一个传家宝,新兵常被班长的这个贴心举动,感动得热泪盈眶。
自从家属随军之后,我也调入机关工作,妻子是个心灵手巧的人,什么针线活都能拿得起来,做得顶呱呱的。所以,缝缝补补的活儿我就干得很少了。
但我在办公室里放针线包的习惯一直没改,因为军人出门在外,什么情况都会遇到,必须要有随时随地处置各种突发事件的准备,包括缝衣服、缀扣子这些看似很小却并不简单的小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