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穷困的杜甫 创作灵感就来源于饥饿
杜甫一生亲历了唐王朝由盛转衰的过程,目睹了安史之乱的历史悲剧,后期漂泊西南又经历了外藩的不断侵扰,对于战争给国家、给人们带来的苦难体会深切,为我们留下了无数感天动地的诗篇。在战乱频仍的年代,饥饿呼号的人们是那个时代中最深重的色彩。大诗人杜甫采撷了众多饥民形象入诗歌,带领我们去感受时代的悲剧。这些泛写的饥者多因战争之故沦为饥民。如《黄河二首》其二中有:“黄河南岸是吾蜀,欲须供给家无粟。愿驱众庶戴君王,混一车书弃金玉。”写安史之乱刚结束,可是外藩侵扰不断,蜀人为军饷所累,表达了希望太平以解民困之意。再如《送韦讽上阆州录事参军》中有:“国步犹艰难,兵革未衰息。万方哀嗷嗷,十载供军食。”写作背景和《黄河二首》大体相同,两首诗都是叙述时事,感慨百姓困于军需。杜甫既忧饥民又忧饥兵。如《别蔡十四著作》中有“玄甲聚不散,兵久食恐贫。
穷谷无粟帛,使者来相因”。杜甫希望蔡夫子将夔州民情反映给皇帝,他既担心长期战乱使军粮匮乏,又忧心这穷乡僻壤的百姓饥馑难耐无法应付朝廷的供奉。浦起龙注曰:“末十二句,就其别后途径,嘱其处处留心,而归结到兵食糜费,穷民不支,此则所当陈告之实际也。”再如《岁晏行》中有“去年米贵阙军食,今年米贱大伤农”在这两首诗中,诗人的情感得到了升华,由单纯忧民困变成既忧军需不够又忧民食不足,同时也成功地为我们塑造了饥民与饥兵的广泛的饥者形象。
正因为亲身体验了饥饿的痛苦,看到了无数饥饿者的不幸,杜甫才有了创作饮食题材诗歌动力,他歌咏饥者的饮食,书写饥者的生活。比如写自己的饥饿与饮食:“杖藜入春泥,无食起我早”(《雨过苏端》)写饥饿之状,“黄独无苗山雪盛,短衣数挽不掩胫”(《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写充饥之食物。再如写其他饥者的饥饿与饮食:“履穿四明雪,饥拾楢溪橡。”(《故著作郎贬台州司户荥阳郑公虔》)哀郑虔一生饥馑不遇,拾橡栗自给。“同收芋栗子不全贫”(《南邻》)写旅居蜀地时南邻园中收获芋栗可做充饥的代食品。而与饥者相对的饱食者则是:“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一面是饥者难以找寻的粗食,一面是饱食者吃厌了的山珍海味。饥者饮食的不足与饱食者饮食的过剩使杜甫产生不平之鸣的冲动,这种极度不足的体验使他产生了心理上的失衡,为了宣泄不满的情绪,使不平的心绪恢复到平衡的状态,杜甫通过诗歌的形式来释放负面情绪。他在诗歌中塑造饥者形象的意义正在于代饥者抒发失衡的情绪,为饥者歌咏他们的饮食,这是杜甫创作饮食题材诗歌的内在动因。“己溺己饥”出自《孟子·离娄下》:“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意思是说大禹想到天下有落水的人,就觉得是自己让他们受了溺水之苦;后稷想到天下有饥饿无食者,就觉得是自己让他们受了挨饿之苦;因此他们为天下受苦受难的人们焦急。这种对人们的苦难报以同情的仁爱之心和以解除他人痛苦为己任的责任感是儒家“己溺己饥”情怀的可贵精神。这种情怀与《孟子·梁惠王上》中所提到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情感是一脉相通的。
杜甫诗歌中塑造了众多的饥者形象,既有饥饿的诗人本身,也有全天下饥饿的人们。杜甫能够推己及人,同情关怀人们的苦难,既是对“己溺己饥”情怀的践行,更是对“己溺己饥”情怀的深化。孟子提出的“己溺己饥”是使君王关怀天下百姓,这种关怀是上级对下级的上帝视角般的关怀,而杜甫则是平民中的一员,从平民的视角来关切人民的疾苦。首先,杜甫以自己的生命体验人世间的“饥饿”之苦。“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他在困守长安时期有着这样深切的生存体验,他不无忧愤地感慨:“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在秦州时“无食问乐土,无衣思南州”(《发秦州》)的饥饿之苦,杜甫只能拾橡栗、挖黄独自给,“男儿生不成名身己老,三年饥走荒山道。”
(《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是他在秦州时的真实写照。在漂泊西南的岁月中,杜甫也从未结束饥饿之苦的考验:“往时文彩动人主,此日饥寒趋路旁”(《莫相疑行》);“饥籍家家米,愁征处处杯”(《秋日荆南述怀三十韵》)正因为丰富的“饥饿”经验,杜甫才能更深切地体会普天之下所有饥者的痛苦。王国维评价李后主:“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愚以为此赞语过甚,若以此来称赞老杜为人及诗歌似乎更为妥帖。李后主用词来抒写自我的惆怅及对人世间痛苦的体认,能引起在苦难中徘徊之人的强烈共鸣。
从创作的缘起来看,李后主为着抒写自己这份痛苦与悲哀进行创作,而杜甫在体验了人间诸多悲苦之后,为着全天下有同样悲苦的人进行创作,代饥者歌唱,代所有悲伤苦难的人歌唱,从这个意义来看,如果说释迦、基督担荷的是人类的罪恶,那么老杜担荷的则是人类的苦难。其次,杜甫从自己的生命体验出发关心人民的生存。食物是维系人类生存最基本的资料,杜甫描绘饥者形象,书写饥者苦难,正是对人民生存境况的关怀。比如《又呈吴郎》中描写的无食妇人的形象:“堂前撲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不为困穷宁有此,只缘恐惧转须亲。”杜甫瀼西草堂前种有枣树,每到枣子成熟的时候,无食无儿的邻家妇人就会来草堂打枣,诗人嘱咐吴郎要善待她,因为她也是穷困饥饿的可怜人啊。
杜甫怀着这样的体贴之心,推己及人,关怀人民的生存。《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写:“入门闻嚎啕,幼子饥已卒”,面对这样的人间惨况,杜甫由自己家的“饥饿”悲剧生发出:“岂知秋禾登,贫窭有仓卒”的感慨,从“饥饿”之悲的体验来关怀人民。可见,饥饿是与人民生存密切相关的体验,杜甫以自己的生命体验人世间的“饥饿”之苦,并从自己的生命体验出发关心人民的“饥饿”之苦,这正是对人民生存状况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