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再无“韩寒”
韩寒高中肄业,却功成名就,曾经是教育体制失败的有力见证。可是最近,他首次以忏悔的姿态致青春,对早早地离开体制教育这个错误壮举幡然悔悟。
韩寒最近发表了两篇文章,其中之一即谈了自己辍学及应不应该接受体制教育,他进行了自我否定;另一篇谈了业余与职业化,批判了无知业余者的夜郎自大。
读完这两篇文章,我最大的感觉是韩寒变了,那个继承鲁迅衣钵的韩寒已经消失了。
第一,这两篇文章的观点太平庸,像是说了一通正确的废话。在一般意义上,接受体制教育比辍学好,三流的职业人士也强于一流的业余人士。这难道不是谁都知道的吗?把这两篇文章联系起来,可以理解为对系统化、体系化、职业化重要性的强调,一点儿不新鲜。
第二,论证存在漏洞,两篇文章均是从个案之中提炼观点,犯了以偏概全的错误。即使观点正确,也不能抵消过程错误之过。况且,观点不一定正确——选择辍学不是一律和绝对的错误,关于“高手在民间”,其可能性并不等于零。
第三,其实,韩寒以前的文章也并不是没有前面两项缺点,要说最让人意外的,则是丢失了愤怒。本来司职冲击,突然改行守卫。他真诚地呼吁后辈们接受体制教育,像极了认识到错误的违法犯罪者现身说法。我们却更关心他愤怒而张扬的底色究竟什么时候丢失了。
我与韩寒年龄相仿,我一直视他为偶像。上世纪末的时候,我们都在经历人生中的一大苦难——高中。
关于教育。1978年恢复高考后,努力读书考上大学荣升天之骄子实现人生价值,是唯一正确的选择,被称为独木桥。上一辈竞争完了之后,自然要把接力棒交到我们这一辈的手中,先前成功的,自然希望守成;先前失败的,期待着翻身。
我们上学的时代,处在互联网兴盛的前夜,接受信息的渠道单一,价值观单一,普遍比较听话,大家奋发苦读,蔚然成风,心甘情愿地痛苦涅槃。
当然,也有不喜欢上学的,他们之中除了智商无法胜任的,还有的大概就是早早混迹社会学坏了。辍学之后,要么迅速投入体力劳动行业,要么继续混社会开始从小弟到大哥的另一条晋升之路。
辍学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都有点羞于启齿。我们那个时候,除了九年制义务教育和公立高中教育,基本再无其他受教育渠道。天赋很高,精神正常,只是因为对反人性教育体制的觉醒和反抗,愤而离席,进而选择自我学习和晋级之路的,应该很少很少,韩寒是其一。
而韩寒的自我学习和晋级之路,在各种机遇巧合之下,居然获得了成功。他自我成长为了一名流行作家和非演艺圈的偶像,充满了传奇色彩。如果说辍学之后经商当老板成富翁,那有大把大把的人在,但是反过来成为让正规大学生膜拜的公共知识分子,在我印象中,韩寒是唯一的一个。
一个人的牛逼,就在于众人皆醉我独醒,敢于闯出一条新的路子来。韩寒正是这样的牛逼存在。
因为中考成绩较好,韩寒考取了重点中学松江二中,韩寒称之为最美丽的重点高中,拍摄《乘风破浪》时还在校园里取景了。不过他当时作为松江二中的学生,估计不会有心思陶醉其中,高一时因为不务正业文理偏科严重,难容于高考指挥棒,他不屈从主动退学,本来可以出入其间三年时间,结果一年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据韩寒自己说,他挂科多,是因为上课不学习,专心搞小说创作。这本小说后来得以出版发行,也让他声名大噪,小说名为《三重门》。关于这部小说,韩寒本人后来坦诚有着浓重的模仿痕迹,那时候的写作技能尚属稚嫩。
韩寒反抗坚不可摧的教育体制,像是堂吉诃德式的英雄,而且,他在不接受现有教育模式的背景下居然出版了一部高水准的小说,打破了教育是成才唯一渠道的鄙陋之见。
要说韩寒成名的缘起,不能不提萌芽杯新概念作文大赛。说句题外话,我曾经写过新概念作文大赛的论文,那是十几年前大学本科的毕业论文,整个系选写这个题目的仅我一人,其他的同学都去研究国外国内文学之类的去了,大概那些课题文学色彩浓厚一些也洋气一些,。
韩寒那回参赛新概念作文,颇有些戏剧性,韩寒迟到了,赶到赛场的时候别人都写完交卷了,也是他运气好,监考老师没有打发他离开,而是临时起意给韩寒出了一个怪异的题目,把一张纸放进盛满水的杯子,让韩寒立刻着手写一篇文章。
年少无畏的韩寒沉思片刻,便落笔写了起来,一气呵成,给文章取名《杯中窥人》。文章以纸巾喻人,写人在社会(水)之中如何沉沦丧失。监考老师和评委们读了之后击节称赏,为发现了文笔老辣、思想独立的少年人才而叫好。那一年,韩寒躲得桂冠。
世纪之交的新概念作文大赛成就了很多青少年,韩寒是其中发展得最好的之一。当然根本上说,真正成就了韩寒的是韩寒自己,平台和机遇仅是外因。
韩寒长相俊朗,自带一股放浪不羁的气质,终于成为了和平年代的国民英雄,是批判现实、追求自由的代言人,有人说他承接了鲁迅的衣钵。
他当了一些年公共知识分子,活跃于大众媒体。互联网开始兴盛,韩寒如鱼得水,博客时代,韩寒的粉丝数庞大,不亚于最红的明星。互联网支持自由表达和即时传播,韩寒以嬉笑怒骂的姿态,对现实不公和丑陋极尽嘲讽批判之能事,不拖泥带水,让读者大呼过瘾。
不过,韩寒没有将手中的这支笔当作唯一的兴趣或谋生手段。此外,他还是一名赛车爱好者,并从爱好者晋级为职业选手,拿到了全国的冠军。
另外,他也至少干败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创办杂志《独唱团》,创办时雄心勃勃,聘用了一批有思想的写作者,比如咪蒙,咪蒙发表过一篇有意思的文章《好疼的金圣叹》,写得挺有知识范,与如今的白开水文风截然不同。《独唱团》在发行了一期之后因为未能获得刊号而落得昙花一现的结局。第二件事是开办了“很高兴遇见你”连锁餐厅,餐厅装修风格独具一格,摆设了很多的书,很韩寒,可惜一直不温不火,还曝出了一些负面消息。
但这些失败都没有能够阻止他不安分的脚步。他又与同门师兄郭敬明一样转战电影,导演了《乘风破浪》,口碑与票房俱佳。
韩与郭常常被放在一起比较,其实韩郭除了同是新概念结的果,其他全无相似点。比如韩寒身上没有,至少没有明显表现出铜臭味和市侩气,成名之后依然不着浮华。韩寒导演的《乘风破浪》非常文艺,剧情透着淡淡的悲伤,很容易地抓住了同龄人的心,而郭导《小时代》的特色是小鲜肉加奢华。
二十年后的今天,韩寒的同龄人们都规规矩矩、按部就班地生活在当下,有些成功了,有些失败了,有些无所谓成功还是失败,只不过遵循着人类亘古不变的生活程式。而这二十年来,韩寒似乎一直不甚安分。
如果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是一种理想,韩寒也许一直踩着理想的印记在走。他没有如郭敬明那样利用名气聚积财富,然后炫耀财富,虽然他比郭敬明拥有更广大的粉丝基础,他实现起来会更加容易。
与此同时,另一件不容忽视的现实是,他即使不能与郭敬明比富,其实也拥有了雄厚的经济基础,再也不是那个亭林镇的浪子了。在以叛逆示人的同时,他也选择了普通人的常规路,比如适时结婚生子,妻子貌美贤惠,女儿可爱,还被人尊称为国民岳父,在这些方面他也是烟火气的。曾经传过出轨某某女星,至今不知真假。
随着不断跨界,韩寒一度在写作上搁置了。博客时代的大V,怀着对微博的轻蔑,渐渐地归于沉寂了。此后虽然作为赛车手、导演等角色的韩寒,还是可以隔三差五地出现在各类媒体中,但作为公共知识分子、意见领袖,鲜有力作问世进入公共视线。与此同时,自媒体如山洪暴发来得铺天盖地,造就了新一批公知和意见领袖。大V格局已经从天下一统演变为诸侯割据。
韩寒再归来,已经是幸福的、言必及李想等富豪朋友、开始守护传统价值取向的、丢失了批判态度和底层视野的彻彻底底的成功人士了。再归来的,已不是那个韩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