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原创｜那个倔强的乖小孩

作者：王伟华

来源：《品读》2020年第9期

雅雅可能是我班上最乖巧的女孩，文静，长着一张白皙的娃娃脸，剪着齐留海的学生头。开口讲话时声音极小，但吐字清晰，发音纯正，是那种在人群中不吵不闹不张扬，却会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并心生好感的女孩子。

新学期第一周，学校还未开始对新生的军训，我这个新手班主任笨鸟先飞，郑重邀请我家的“兵先生”先给孩子们示范一下。只一上午的时间，不过是教他们如何站队、立正、稍息，有起码的纪律意识。

“兵先生”从戎三十余年，训练过的新兵无数，当孩子们嘻嘻哈哈往操场上一站，他眼一扫，哪个皮，哪个乖，便已了然在胸。

中午结束训练，他不无担忧地跟我说：“这班娃儿，有你操心的！”稍停，又补一句，“前排从左边数第二个女孩儿很乖！”

“兵先生”说得那个女生就是雅雅。

一周后，新生正式军训。其间，我偶尔会去操场看一眼。负责我班的阳教官，是一位严厉、认真但也很得孩子们喜欢的年轻士官。训练间隙，他会跟我聊聊班上孩子们的情况。

“站前排的那个圆圆脸的女生叫什么名字？她很能干，其他方面如果可以，这次的军训实弹射击可以算她一个！”

我们学校有个规矩：每年新生军训结束，教官会从各班挑选两三名标兵，到驻地部队靶场参加一次实弹演习。

这在很多孩子（尤其是男孩子）眼中，简直是一个天大的赏赐。竞争自然激烈。我们班上只有五个男生，照顾了一个名额给了他们中的一个，另一个，则毫无悬念地落到了雅雅的手里。

那次，雅雅很出色地完成了实弹射击任务，归来时还给全班同学每人带了几枚空弹壳回来留作纪念。

时间瞬息而过，雅雅就像一朵逐层打开花瓣的花朵，一层层向我们展示了她的风采。她的书法很好，工整娟秀的楷书，起笔落笔，章法井然。教师节她还亲手绘制了节日贺卡给我。她的作文也不错，稍加指点，就能达到发表水平……

这样优秀的孩子，去读高中，考大学，应该一点问题没有。我在为得到一枚宝贝暗喜之余，也忍不住会替她轻轻惋惜——以她的条件，读一所技校多少有点让人遗憾。

曾想走近她问询一下其中缘由，但还是忍住了。她的安静乖巧让人不忍打扰。

新学期一开始，雅雅就去参加了校学生会与团委的干部竞选，并同时被两个部门录取。因时间冲突，她最后选择了去学生会。

每天的早读、晚自习，学生会都要进行纪律与卫生检查，占用时间和精力。故而，凡是表现出色的学生，班主任其实并不希望他们到学生会去工作。

雅雅去了学生会后，我见到她的机会少了很多。于是担心地找她谈话：“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啊……”

慢慢地，一些负面影响和问题浮出来了。先是几位班干部反映她总不能及时做好班级和宿舍的卫生，给她排的值日形同虚设。因为轮到她值日时，她却常常被学生会叫去了。

后来，与她同宿舍的七个女孩子一齐挤进我的办公室，七嘴八舌简直没有让我插话的余地：

“每天晚上都是十点钟熄灯了以后她才回来，我们刚睡着又被吵醒。”“早上我们六点半起床，她五点多就起来，洗漱又把我们吵醒。”“跟她讲了多少回，她根本不听的……”

劝回那些忿忿不平的孩子，我还没顾上去找她，她倒来找我了：“老师，我想换宿舍，不想在115待下去了，118不是调走了一个么，我搬过去好么？”

不用问，她和115全体女生的关系已弄僵。搬到118不是不可以，不过隔了两个房间。可她们还在一个班级里读书，这样做有可能把几个女孩间的关系彻底搞坏。这自然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找到问题症结所在，再快刀斩乱麻解决问题——这一招儿，在我二十余年的工作经历中屡试不爽。然而，不曾想在这个乖乖女这里碰到了麻烦。

无论我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告诉她要学会如何适应环境，照顾别人感受，处理好人际关系，她都死咬住“换宿舍”不放。

半个多小时过去，我嗓子都说干了，她眼圈儿红红的，眼泪就要掉下来，却依然不为所动。我这才发现，越是看上去乖巧的孩子，倔强起来越是让人无奈。

此事搁了两天，我希望她能好好反思一下，改变主意。可她还是固执地要调换宿舍，理由似乎也都充分：学生会工作占用了她大量的正常学习时间，她只好自动加压，晚自习后还要去舞蹈室练功；而每天早上要早起默诵功课，势必会影响到其他人。

可是，这个看似很充分的理由，又是如此经不住推敲：搬到118宿舍，难道就不会影响到他人了么？

如果不是那天凌晨时分的一个电话，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藏在这个女孩心中的秘密与挣扎。是一个陌生中年男子的，声音沙哑，充满疲惫。

他自称是雅雅的爸爸，正好开车路过学校，就顺便捎了些东西放在了门卫那里，希望天亮后通知雅雅去拿。电话的末了，男人说：“谢谢老师了，我稍打个盹。我是夜里一点钟从家里出发的，现在很累……”

挂电话时，我的心里蓦然酸了一下。想到雅雅最近以来的倔强与沉默，心里生出了一份自责。

我只把目光盯在了学校雅雅的问题上，却从来没有向更深的方向去探视一下她的家庭状况。还有，她那么好的成绩，又为什么选择来读技校了呢？

雅雅终究是个孩子，在我一而再的关切询问下，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老师，我爸妈是想让我读高中，将来考大学的，是我不想读。我妈身体不好，我爸常年在外开货车太辛苦，我想早点挣钱，不让他们那么累……我知道调换宿舍的事让您操心了，老师，对不起……我只是想多学些东西，多巩固自己的知识和技艺，却遭到了宿舍全体同学的排斥……”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我理解你急于为家庭分担责任的心思，但这不能成为孤立于群体之外的理由啊。”我说，“遇事先从积极的方面去寻求解决方式，同时一定要站到对方的角度来思考问题。比如你要换宿舍这件事，可以去和同学们解释和沟通一下，获得她们的理解；也可以把事情说清楚，让老师帮助你们协调好关系。你这样固执地要搬离，换个位置，如果是舍友这样对你，你心里又会是什么感觉？再说，搬到118，你的问题依然存在，并没有得到妥善的处理和解决，那么日后是不是会同现在一样呢？”

之后，我把雅雅和115所有女生一起约到办公室，给她们讲了雅雅的故事，讲了雅雅的家庭和她对父母的一片孝心和承担责任的勇气，更给雅雅讲了这一段时间里室友们在背后对她的包容……

十五六岁的孩子，心地似一汪浅浅的湖水，风起时微波轻荡，风过后又平滑如镜。看到八个女孩儿最后说说笑笑地走出办公室，我长长地吁了口气。

接下来的场景很励志：自此八个女孩相约，一起早起一起晚归，同学习同练功同出同进。乖乖的雅雅还是那么安静，却私底下自任小组长，带着几位室友一起学起了绘画和书法。

女孩的心思细腻敏感，日常生活中的小矛盾小口角也多。但其实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真是无比简单，只要站在她们的角度去倾听，去理解，而后正确地引导她们站在别人的角度来思考，就没有解决不掉的麻烦。

编辑：星子 郭艳慧

【来源：新华社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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