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学写作112：第41回②巧姐儿板儿初相见

上一个场景最后，刘姥姥一番卖弄，还是猜错了黄杨套杯的木质，有一次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正笑闹间，“只见一个婆子走来”，请问贾母说“女孩子们都到了藕香榭，请老太太的示下，就演罢，还是等一会子。”贾母忙笑道：“可是到忘了他们了，就叫他们演罢。”那婆子答应着去了。第四十一回，由此进入第二个场景：巧姐儿板儿初相见，同样归入贾府气运线。

婆子离开后不久，只听得“萧管悠扬，笙笛并发，正值风清气爽之时，那乐声穿林度水而来，自然使人神移心旷。”这段描写，重在音声和感受。先写萧管悠扬，再写笙笛相和，接着写听音环境，最后写听众“神移心旷”。在这个场景中，音乐被曹师用做主要的串联线索，后文随着情节推进，陆续会有更多体现。

听着笙管笛萧，欣赏着园林美景，这种身临其境、音画相和的惬意感觉，令人情不自禁。

宝玉先禁不住，“拿起壶来斟了一杯，一口饮尽，复又斟上。才要饮，只见王夫人也要饮，命人换煖酒来，宝玉连忙将自己的杯捧了过来，送到王夫人口边。王夫人便就他手内吃了两口。

这段文字，是曹师第二次描写宝玉和王夫人两人之间的互动。第一次宝玉还小，下学回到家，就滚到了王夫人怀里，因此引动了贾环同学的杀机、借机推倒蜡烛烫伤了宝玉；而这一次，宝玉年龄渐长，已经能够关注到母亲的需求，并且尽力满足。

曹师笔下，从来不对人物的年龄进行精确的描述，岁月深藏于生活画卷之中，缓缓流淌。人物的形象、语言、行为随着年龄的变化而改变。读者从字里行间，就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时光飞逝，斗转星移。这种技巧，古往今来，极少有小说作者能够做到。

“一时煖酒来了”，宝玉仍归旧坐。“王夫人提了自己的煖酒壶下席来，众人皆都出了席，薛姨妈也立起来。”王夫人虽然无趣、木讷，但毕竟是贾府的女主人，身份尊贵，她离席敬酒，满屋子人除了贾母，谁都不得不跟着起身。

贾母忙命李纨、凤姐儿二人接过酒壶来：“让你姨妈坐下，大家才便。”王夫人见贾母如此说，“方将壶递与凤姐，自己归坐。”贾母这句话，间接表现出自己对王夫人的不满。王夫人“无意间”引发的小混乱被贾母迅速平息，情节继续向前推进。

贾母笑道：“大家吃上两杯，今日着实有趣。”说着先擎杯让薛姨妈，又向湘云、宝钗说“你姐妹两个也吃一杯。你林妹妹虽不大会吃，也别饶他。”说着自己干了。宝钗、湘云、黛玉当然也都干了。这情景与现代中国的家族聚会，别无二致。顺序写完宝玉、王夫人、贾母和宝钗、湘云、黛玉，视角还是需要落回到刘姥姥身上。

曹师先写“刘姥姥听见这般音乐，且又有了酒，越发喜的手舞足蹈起来”。宝玉见了，就下席过去跟黛玉在一起，笑说“你瞧刘姥姥的样子。”黛玉就笑道：“当日舜乐一奏，百兽率舞，如今才一牛耳。”众姐妹都笑了。黛玉伶牙俐齿，言语尖酸刻薄的形象，再次得到强化。

乐声很快停歇，薛姨妈于是出席笑道：“大家的酒想也都有了，且出去散散再坐罢。”

贾母也正要散散，于是大家出席，都跟着贾母游玩。因为要带着刘姥姥解闷，所以贾母带着刘姥姥“山前树下盘桓了半晌”，一一指点告诉刘姥姥树、石、花、鸟，刘姥姥一一领会。这一小段文字，依旧突出贾母为人善良，发自内心地照顾刘姥姥。

刘姥姥又向贾母说道：“谁知城里人不但人尊贵，连雀儿也是尊贵的。偏这雀儿到了你们这里，他也变俊了，也会说话了。”这句话没头没脑的，大家都不解其意，就问刘姥姥“什么雀儿变俊了，会说话？”

刘姥姥就说“那廊上金架子上站的绿毛红嘴的是鹦哥儿，我是认得的。那笼子里的老鸹，怎么又长出凤头来，也会说话呢？”众人听了又都笑起来。刘姥姥嘴里所说的老鸹，其实是黑色凤头鹦鹉，至今仍然是稀少品种，曹师的时代想来同样珍贵。刘姥姥不认识这种鹦鹉原本很正常，但老人家翩翩十分自信地把鹦鹉错认成老鸹，还杜撰了一大通说辞，难怪众人哄笑。这个场景的情节演化和对白设计，鬼神莫测。按照当代网络小说的惯例，此处正可借机附上一大段百度百科，既增加了篇幅、争取到更高的字数分成，又可以卖弄自己知识面广、学识渊博。然而，曹师整部《红楼梦》通篇没有一个多余的文字，没有任何一段无意义的描写。

刘姥姥再次逗笑众人，曹师为了控制节奏，马上安排“丫头们来请用点心”。贾母道：“吃了两杯酒，到也不饿。也罢，就拿了这里来，大家随便吃些吧。”接下来，曹师又滴水不漏地安排丫头们抬了几张几过来，还端了两个小捧盒，打开看时，共是两蒸两炸四样小点心。贾母都不喜欢，就让薛姨妈先挑，自己只尝了半个卷子。

刘姥姥看着小果子“玲珑剔透、各式各样”，舍不得吃，说“我们乡里最巧的姐儿用剪子也不能铰出这么个纸的来。我又爱吃，又舍不得吃，包些家去，给他们做花样子到好。”

众人再次都笑了。贾母笑道：“你家去，我送你一磁罐子，你先趁热吃这个罢。”于是刘姥姥和板儿不再客气，“别人不过拣各人爱吃的一两点就罢了”，他俩“每样儿吃了些，就去了半盘子。”这种表现，与二人的身份高度吻合。剩下的果子，曹师按惯例安排凤姐命人送给文官等人去吃。

在曹师笔下，刘姥姥跟着贾母一起游玩，并不因自己身份低下而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对众人的取笑也丝毫不以为意，每每发言更能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因而很快赢得了大家的喜爱。尤其贾母，心情奇佳，兴致极高，恨不得一天就带着刘姥姥看遍所有没看过的景儿，享遍没享过的福。贾母这一天的笑容，几乎超过了整部《红楼梦》其他章回的总和。

这时候，“忽然奶妈抱着凤姐的女儿大姐儿过来，大家就都上前哄着她玩。”大姐儿本来抱着一个大柚子玩，忽然看见板儿抱着一个佛手，便也要佛手。丫鬟们哄她去取，大姐儿却等不得，便开始哭闹。慌得众人忙把柚子给了板儿，再将板儿的佛手哄过来给了大姐才罢。这边板儿本来已经玩了半天佛手，正俩只手抓着面果子吃，忽然看见这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得好玩，还能当球踢着玩去，也就不再想要佛手了。

这一段文字，曹师重点表现板儿和大姐儿两个小童的“孩”之常情，生活点滴。小童的心理活动和肢体语言描写生动，真实自然。曹师还通过安排大姐儿和板儿交换佛手、柚子，为后续的关键事件埋下伏笔。第四十一回第二个场景至此结束，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经过这一场景的短暂休整，即将再次迎来高潮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