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叙事散文｜父亲的“大学”

父亲的“大学”

作者|王河北

父亲生前是一名省级优秀中学教师，于2013年逝世。在父亲曲折坎坷的人生长河里，有一段“淄博王村劳教所”的劳教生活经历，父亲的好多文化知识都是在这所社会大学里获取的，父亲称之为“我的大学”。

我的父亲一生性格耿直实在，在1957年10月大鸣大放中，因为实事求是，敢于直言，被错划为“右派”。那年，父亲只有20岁。从此进了“鬼门关”，屈辱、坎坷、悲剧成了生活的主旋律，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平反昭雪，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才由“鬼”变成“人”。

1958年春天，父亲被强制脱离教师队伍，保留工职，前去淄博王村劳动教养。整个山东省，各行各业的“右派分子”，都被安置到那里，这些右派成分复杂，鱼龙混珠，但多数是错划的“右派”，涉及各个行业，各个部门，其中绝大部分是当时省、市 、县党政机关、文教卫生、工交财贸等单位的领导干部、知识分子、业务骨干，总计近万人。我父亲属于“右派”级别中最低的，最基层的，也是最年轻的。用我父亲的话说，他属于蒲松龄笔下的“小鬼”。因为父亲年轻力壮，当时还没有结婚，为人又机敏，被委任为小组长，手下有13个“右派分子”归其管理，这十三个人年龄都比我父亲大，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同样的遭遇，悲剧命运把他们紧紧的连在一起。父亲很同情他们和自己一样的遭遇。父亲重义气，重感情，在交往中，主动团结他们，这13个人和父亲成了形影不离，患难与共的兄弟。 听父亲讲，在王村劳教所右派集中营，人才济济，群英荟萃，这些人都是各行各业的“拔尖人才”、“行家里手”、技术权威，个个都身怀绝技，能文能武，命运使然，形势所迫，使他们在这里相聚。

父亲一生好学上进。劳教所安排上午学习，下午劳动。父亲利用学习和劳动机会，向他们虚心求教，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父亲毕业于国立齐河师范，有扎实的文化基础，学习起来更是得心应手！跟山东戏剧学院的“赵教授”学会了京胡、二胡等乐器的使用，并对各种戏曲有了一定的研究，像京剧、河北梆子、山东吕剧等。“文化大革命”期间，父亲任教的马官屯公社马官屯村，马官屯公社前后科村，排练的现代革命京剧《红灯记》、《沙家浜》，都是父亲一个人策划兼导演、化妆、舞台设计、京胡伴奏等，先后去县里参演，获得好评。父亲跟小组内一位出名的作家“丁老师”学习文学创作，偶有收获，在劳教所内部刊物上，先后发表过好几篇文章。父亲退休后，仍笔耕不辍，即使在病床上，仍然坚持写东西，他写的《老伴》、《五外婆家那些陈年旧事》、《我的大学》，先后在禹城市报、禹城文萃发表。文学功底扎实，就是那个时候打下的坚实基础。父亲更感兴趣的是建筑设计。小组内，有一位省内有名的建筑设计师“孙工程师”，据说省城济南有好几座大楼都是他设计的。父亲天天围着他转，跟他学会了好多建筑知识，搞设计、看图纸、砌砖、垒墙、和灰、绑钢筋等，样样都学到手。

我家先后盖过五次房，都是父亲自行设计，由包工队来完成的。最后一次盖房记得是1988年，因为宅子面积小，父亲自行设计了一座二层小楼，很精致。1990年父亲任前油坊乡大杨联中校长时，因招生需要，教室不够用，我父亲便发动群众,自筹资金，根据天安门建筑风格，自行设计出一座教师办公楼，取名为“园丁园”。现在学校已整体搬迁，父亲修建的“园丁园”被辛寨镇党委政府改造成为辛寨镇党群教育基地。父亲师从“右派”山东篮球王子李子恒，学得真传，成为一名篮球健将，国家三级裁判，别看他个子一般，但弹跳力，爆发力极强，经常像乔丹那样，从其他运动员的头顶上摘球，投入篮筐，博得众人连声喝彩。后来，父亲所带领的辛寨乡魏寨子联中篮球队参加县里比赛，获得县里第一名！父亲非常喜爱美术，当时有一个姓张的右派，国画、水墨画、人物画画得堪称一绝，父亲虚心向他求教，画技大有提高。“文革”期间，父亲所任教的村里，搞宣传标语，经上级同意，父亲画了一幅毛主席的油画像，人物形象栩栩如生。要知道那个年代，画毛主席像是要担风险的。“天生我材必有用”，父亲利用放学时间，给村里红事写对联，白事画棺材。他的毛笔字特别是隶书，“柳叶体”独出心裁，禹城书法家杨稳石就是他的徒弟。……父亲的好多本领，都是在王村劳教所，这所社会大学里练就的。

父亲感恩王村“劳教所”，生前几次提到到那里再去看看，到去世也没有实现愿望，留下终生遗憾。记者曾采访过他，请他谈一谈劳教所的生活。父亲说:“劳教，劳教，劳动教育，虽然这里条件非常艰苦，身处逆境，没有更多的活动自由，但是能够让你静下心来，寻找乐趣，学点东西，对人生重新思考，去迎接更大的挑战。这是我在这里的最大感悟。”

父亲常对我兄弟俩儿讲，在困难的时候，在艰苦的环境，要想坚强地活下去，就要学会生存技巧，苦中求乐，就像电动车一样，只有不断充电，才能延续里程。王村劳教所的一段生活经历，使他觉得是“因祸得福”。劳教所是个大熔炉，锻造了他，让他在这里学会了十八般武艺。吹拉弹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五年了，他用自己的生命经历，诠释感悟出的生活哲理，值得每一个人去思考。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人生有很多不如意，我们该如何面对，是积极奋进，顽强拼搏，还是意志消沉，郁郁寡欢。

我们现在生活在幸福之中，阳光之下，人人活的有尊严、有质量，没有任何理由糟蹋生活，精神颓废。发奋图强，砥砺前行，感恩生活，感恩社会，感恩国家，才是我们每一个人应有的生活态度。

王河北，男，山东禹城人，中学高级教师，德州作家协会会员、爱好读书、上网学习、旅游，喜欢村志挖掘与整理。文章散见于《鲁北文学》、《德州日报》等报刊及《德州作家协会》等网络平台。最喜欢的一句名言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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