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泽之阳 遥想刘禹锡与李商隐隔空对望

首先让我将刘禹锡与李商隐联系起来的不是唐诗，而是荥阳。

荥阳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地方。据《尚书禹贡》记载，大禹治水时，将济水从温县引入黄河，河水向南泛溢，形成大泽，史称荥泽，荥泽之阳便被叫做荥阳。《三国演义》里著名的荥阳关、汜水关、虎牢关都在这里。

今天的荥阳城区已基本和省会郑州的城区连在了一起，驱车走陇海西路、中原西路、郑上路、科学大道或者连霍高速，来往于两城繁华地带，也都只在半个小时左右。

郑州向西至上街区的郑上路是310国道连天线的一部分，这条大道横贯荥阳城区，城东的李商隐公园和城西的刘禹锡公园均在路的南侧。

刘禹锡公园因檀山原上的刘禹锡墓而起，李商隐公园因苜蓿洼的李商隐墓而建，两园相距5公里的样子。晨钟暮鼓之间，朝晖夕阳之际，两位早已作古千年的唐人，不知是否会隔空对望，抱拳以礼，吟诗唱和，共叙流年。

不管怎样，在荥阳，我是自然而然却又想当然硬生生地将二人连在了一起。

说自然而然，是因为二人一位是中唐时期的名人，一位是晚唐年代的大家，皆以诗歌而流芳至今。

说想当然硬生生，是因为我拜托了度娘及网络各种搜索引擎，都没有找到能把二人关联在一起的故事，只找到乐天居士白居易先生对二者的评价。先生评刘禹锡：“刘梦得，诗豪者也，其锋森然，少敢当者。”先生评李商隐：“我死后，得为尔儿足以。”

作为唐诗的泰斗之一，白居易称赞刘禹锡为“少敢当者”的诗豪，可见刘禹锡在唐代诗坛之地位；而在评价李商隐时，干脆说我死后能托生为你儿子就知足了，虽然是开个玩笑，但足可见先生乃至唐人对李商隐诗歌的推崇和拜服。

刘禹锡生于公元772年，李商隐生于公元813年。二人年龄相差41岁，本不属于一个年龄段的人，没有交集也属正常。刘禹锡和柳宗元被合称为“刘柳”，和白居易被合称为“刘白”；李商隐则和杜牧一起被合称为“小李杜”。

刘禹锡和李商隐同为唐朝的进士。但各自坎坷的履历，也让二人失去了交往的机遇。

刘禹锡参与了顺宗时期的“永贞革新”，致力于克服积弊中兴大唐的理想，作为骨干力量进入权力中枢。革新不足半年便告夭折，因此被贬谪外放边远苦地23年，是著名的“二王八司马”中的八司马之一，其八旬老母随其贬谪并死于最远的外放地广东连州。晚年被敬宗召回朝堂，又被文宗赋予太子宾客加检校礼部尚书衔的闲职，死后，被武宗追授户部尚书。

李商隐早年参加科举考试一败再败，遂投身一代名仕太平军节度使令狐楚幕府，得令狐大人赏识，亲自传授作文秘诀且令其与儿子令狐绹一起游学并进，培养其从“能为古文，不善偶对”的书生工匠成长为诗林翘楚，与令狐父子有师生恩义和同窗情谊。考取进士后，又投身于泾原节度使王茂元名下，并成为王家的乘龙快婿。可惜，令狐父子属牛僧孺一党，王茂元属李德裕一党。随着恩师与岳父的相继离世，李商隐没有了后盾加持，陷入了漫长的“牛李党争”，被两党互为排挤互为鄙视，郁郁寡欢，悻悻而不得志，最大只做到县尉一级的八品小官，终生为生存而苦闷低沉。

刘禹锡自称“家本荥上，籍占洛阳”，公元842年死于洛阳葬于荥阳；李商隐祖籍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市），生于荥阳，公元858年，病故并下葬于此。荥阳是他们共同的出生地和安葬地，把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一千多年。（关于刘禹锡的出生地，还有嘉兴说和彭城（徐州）说，关于李商隐的归葬地，还有沁阳市山王庄庙后村及博爱县江陵堡村说。本文基于在荥阳则信荥阳，存疑之学问，留待学者争辩。）

起伏多舛的命运，令二人的经历和性格有着很多的同与不同，反映到他们的诗歌中，都闪耀着同样的光辉，却又闪烁着不同的光泽。

同是面对七彩光芒绚烂夺目的夕阳，李商隐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心中是无限的美丽与无限的忧伤。而刘禹锡则高歌“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心中是无限的美好和无限的憧憬。

沐浴飒飒秋风，感受绵绵秋意，李商隐笔下流出的诗句是：“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充满了寂寞凄清的绮丽之美。而在刘禹锡的笔端，则是另一种风景：“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尽成豪情激昂的壮丽之美。

刘禹锡自称是汉景帝贾夫人之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与刘备同宗同族，李商隐也曾称自己为李唐皇室的细枝末叶，均不为世人认同。

“永贞革新”失败，“二王”被赐死，“八司马”遭贬谪，不可谓不惨，但好在有一党同僚惺惺相惜，更有好友柳宗元相互鼓舞勉励。加上本就天性豪爽，刘禹锡即便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也权当悠游自在浪迹天涯，总能潇洒爽朗满怀阳光，出口便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芳林新叶催陈叶，流水前波让后波。”“花间一杯酒，月下一张琴。”

“牛李党争”中，李商隐左支右绌四面碰壁，唯一的手足挚友令狐绹怒目相向反身成仇，口有难言之隐，胸堆至情之苦，迷茫无助，投靠无门。自小失父成孤的李商隐只能反复吟咏：“世间荣落重逡巡，我独丘园坐四春。纵使兼花又有月，可堪无酒又无人。青袍似草年年定，白发如丝日日新。欲逐风波千万里，未知何路到龙津。”

刘禹锡《浪淘沙九首其一》，描写滔滔东流的黄河：“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似得诗仙李白真传，浪漫豪放，神思奔涌。

李商隐一首《夜雨寄北》，倾诉日思夜想的离情之苦：“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颇有诗圣杜甫神韵，情意缠绵，直抵心田。

长庆四年（824年）夏，刘禹锡调任和州（今安徽和县）刺史，遭贬之人被知县冷眼相待，将本该在府衙内居住的刘禹锡赶到南门外又赶到北门外，从三间宿舍挤兑成只容一床一桌一凳的一间斗室。面对故意刁难，刘禹锡慨然命笔：“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写下了震古烁今的遗世鸿篇《陋室铭》。

《锦瑟》被公认为李商隐最负盛名的代表作：“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全诗词藻清冷华美，表达含蓄深沉，感情真挚浓烈，使人不由不伤神落泪。全诗貌似借典咏物，实则寄情咏怀，大量采用比兴与想象的手法，把听觉感受转化为视觉形象，以片段意象的组合创造出朦胧的境界，将自己满腔的忧伤和悲愤，委婉又唯美地表达出来。

公元842年，豁达不服输的刘禹锡71岁，将生命定格在了古稀之年。公元858年，压抑又沉郁的李商隐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45岁的光景，仅仅才人到中年。

漫步流连于荥阳城区的刘禹锡公园和李商隐公园，可以唤起人们心中以上这些所有的文学历史画卷。

沿刘禹锡公园的游览干道，修建有十二道牌坊。十二道牌坊以时间为轴线，记录了诗人出生、入世、终老的各个地方年表、从政业绩和创作成就，表达了对这位杰出诗人、散文家、哲学家、政治家的敬意和怀念。

李商隐公园以诗歌文化为背景，以传统园林为特色，建有灵犀广场、蜡烛广场、青鸟广场、晚晴苑、霜月亭、秋池湖等个性景点。130米长的环园诗墙，刻满了诗人的传世之作，一步一景之中，都饱含着独有的诗歌意境。

刘禹锡和李商隐，各自怀抱着如椽巨笔，各自书写了数百首脍炙人口摄人心魄荡气回肠的诗篇。二人生前无缘在文学殿堂里对面切磋相偕相识，死后却有缘在荥泽之阳遥想对望互为邻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