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一周 我们所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七天
阳宝上学了，迈入了人生的一个新阶段。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也进入了一个新模式，虽不像阳宝刚出生时的那般手忙脚乱，但也经历了一段深刻又矛盾的时间。
那个无比期待上幼儿园的小孩，从理想进入到现实，面对着一个又一个挑战。而处女座的阳爸，一向是我眼中内心最强大的那个人，竟几度崩溃大哭；而我，意外成了那个最理智的人。
2020年8月31日
结束了暑假的最后一天。
今天是一周的第一天，也是开学季的第一天。
孩子们都陆陆续续地上学去了。
一早起来，阳宝便迫不及待地问：妈妈，我今天能不能去上学啊？我好期待啊！
事实上，他已经期待了一整个暑假。
2020年9月1日
下午，我去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家长会。
激动万分，足足提前了20分钟，等在园门口。
热情与烈日般高涨。
原来，孩子成长中许多个第一次，也是父母的第一次。
我将会议纪要写了一整页纸，不想错过每个细节。
2020年9月2日
我们愉快地告别，坚定而利落。
我重新面对自我，回归内心的富足，感应时间的敏感。
偶尔想念，偶尔好奇。
我还是很急切地想再次见到他。
下午四点半的阳光，还有些许刺眼，
他排在队伍里，探着头，
我一眼就看见了他。
我朝他挥了挥手，他笑了。
是一种突然长大了的笑容。
你跑向我，我搂住他。
他蹦蹦跳跳地回应着我：要，明天还要来上幼儿园。
2020年9月3日
阳宝自豪地对我说：妈妈，我今天当值日生了。
阳宝：妈妈，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伤心。午睡的时候我哭了，因为想你，我把头埋在被子里，擦了擦眼泪，不让任何人知道。
2020年9月4日
阳宝：妈妈，能不能不去上幼儿园？我想妈妈，我想看着你的眼睛。在午睡的时候最想你。
2020年9月7日
经过了一个周末，阳宝像是突然醒悟，开始抵触上幼儿园这件事。而且这份抵触带着叛逆的种种表现。比如，尽量拖延，不穿衣服；行为倒退，故意尿到地上；一言不合就大吵大闹；信誓旦旦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听你们的”。
面对妈妈的坚决，爸爸的沉默反而显得温和许多。慢性子又内心纠结的爸爸已经做好了要给自己和阳宝请假的打算，他计划这一天什么也不做，就陪着阳宝。不过这些话没有说出口，他也知道，但凡其中一人松了口，孩子便没有那么顺利上学了。
一路上，许久不让抱的阳宝主动要爸爸抱抱。我走在前面，听不清父子俩说的话，只感觉他们的状态不同于以往的争锋相对，看上去和谐了许多。到了校门口，我为今天早上的强硬态度向阳宝道了歉，告诉他，妈妈是着急了，担心他迟到，但一直都很爱他，会准时来接他，希望他开开心心的。他牵着我的手去量体温、消毒手，转而又扑进我的怀里，抽泣了两下，拭去了眼角的泪离开了，再一次回头就是微笑着对我说“妈妈，再见。”这是上学来的第一次说再见。
这一句“再见”让站在不远处的爸爸落泪了。阳爸以为阳宝会扑在我怀里，不让我离开，会大哭大闹着发泄，但阳宝并没有。这样的阳宝让阳爸感到心疼，他觉得孩子在强忍着自己的情感，而这也意味着成长中夹杂着诸多无奈，他不想要孩子这样迅速地懂事，一夜之间的长大。
放学的路上，阳宝也不同以往兴致勃勃地与我分享幼儿园的事情。我决定一个晚上都好好陪伴他，晚饭后我们一起去散步，回到家后学习英语，然后就早早上床读书。因为比平时多读了两本，阳宝一直兴奋地搂着我脖子，亲我的脸，直夸：“妈妈，你太好了，我好爱你，我太开心了。”孩子的快乐多简单啊，有时候，只是因为妈妈多读了两本书。
我们一起记日记，他回忆幼儿园的一天，我负责手写。虽然阳宝口中一直念叨着：“妈妈，你明天帮我请假吧，我实在不想吃幼儿园的饭”，但在睡前还不忘提醒我和他一起画一张教室的平面图，他需要标识他的座位。活动的位置、吃饭的位置、拼乐高的位置和上课的位置，他记得清清楚楚，并标记在图中。
我突然意识到，除了新的环境，他还有太多太多需要去适应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是我的想当然和一厢情愿。我认为他一直在外旅行，适应环境能力很强；父母一直陪伴，安全感建立得不错；我们做了很多铺垫和准备工作。但现实与理想总是存在差距，是我把这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也过于自信了。我因为着急，着急辩解，着急说服。我的诸多反应都是在堵住他的表达，或者说无视他表达，强迫他接受我的想法。
我们还一起读了《大山里的小诗人》里的诗，阳宝很喜欢。
读到《黑色》。
我喜欢黑色
因为只有夜晚才能和妈妈拥抱
阳宝说：“妈妈，我很喜欢这首诗。自从我上了幼儿园，我也只有晚上才能和妈妈拥抱了。”
内心五味杂陈。
而这些天，阳爸一直在加班，就连周末也无休。每天午夜才到家，他只能从我这里了解阳宝的情况。当提及早晨的那一幕，他又没忍住哭了。
阳爸的语气里充满着无奈，我看着他，感受着一位父亲无法掩饰的悲伤。我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也跟着难受起来，但一向比较理性的我还是试图开解他：我们的孩子终要离开我们，去接受一些他不喜欢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一直保护他，去选择或者决定他接触的人、经历的事，但我相信他，只要我们一直陪伴他，多倾听他，他会成长得不错的。
“他还是太小了。我简直不敢想如果三岁就把他送去幼儿园， 我会怎么样？他会怎么样？”
“这完全违背了我当初只是想要他健康开心就好的初心。”
“我难过是因为我明知道他不喜欢但是还是要他去上的现实。”
“他不喜欢吃幼儿园的饭，但他还是要吃完；他不喜欢午睡，但他还是要乖乖地躺在那里，什么都不能做，他把他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了。我希望他能够发泄出来，像以前那样跟我打架，但他突然太懂事了。”
“我也知道他总会成长，总要经历。但是他现在没办法决定，必须听我们的，听老师的。等到他上大学了，他要是不想上课他就可以自己决定不去，但幼儿园呢？他现在说不上，但我们还是要他上。”
“早上我抱着他走在路上，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说，‘爸爸，你能不能一直在门口看着我，我走你也看着我，我上楼梯你也看着，我进到教室，你还看着。’他从来不对我说这些的，但今天跟我说了，说明他只是希望我多陪陪他。”
大概，阳爸把他这些天积压的难受全部都说出来了。我突然觉得，阳爸要比我更懂阳宝，他是真的站在孩子的角度去感受，而我，虽然理智，但我没有真正与孩子共情，而是让他按照我的想法去走。
没曾想，原来爸爸的分离焦虑症比妈妈和孩子的要严重得多。这几天，我们都感到很疲惫。我也希望明天能够慢点到来。
2020年9月8日
今天，爸爸一早要开会，我单独送阳宝。
原本以为阳宝昨晚早睡，可以睡够九个小时，结果六点半就醒了。一醒来先是喊了“妈妈”，转而就说“我不要去幼儿园”，从一开始的疑问语气到后来的肯定语气，我和爸爸一点点感受着他情绪的变化。
他以从来没有过的强硬态度对我们说：“我不会去幼儿园的，我再也不去上了。”我试着搂过他，他认为我是带着某种目的性接近他，于是拒绝，转而扑向爸爸，因为他知道，爸爸不会像妈妈一样强硬。自从上了幼儿园，我感觉自己成了后妈。
刷牙是哭着刷的。口里一直在说“妈妈，我不上幼儿园了。”
早餐是哭着吃的。一边哭一边说：“妈妈，我不想去幼儿园。”
“恩，不想去啊。为什么呢?”
“幼儿园的饭我真的不喜欢，那种酱，还有点心太甜了。我想吐。”
“不喜欢的不用强迫自己吃，或者你可以和郑奶奶说一下，你的饭不要放酱呢？”
“都是菜和饭盛在一起端的。”
“妈妈，我不想要看你的照片了，手心里的魔法亲亲也没有用。我就是想要一整天和妈妈在一起，我要看见妈妈的脸，要摸得到。不要看照片。”
“妈妈，你让我在家里学习吧。”
......
他就这样一直说，我就看着他，不否认他，必要时回应他。就在我提醒他时间到了，我们出门吧，我把接送卡递给他，他抹掉眼泪自己穿好鞋，开门的那一刻，停止了哭泣。
今天是最难的一天，对他和对我来说都是。我的内心充满着矛盾，出现了两个不同的声音。一个告诉我，这很正常，他需要一个适应过程，然后成长；而另一个则说，要站在他的角度感受，要循序渐进，不要一下就把他推出去。
即便走在路上，他也一直在抱有希望地请求我可不可以不去幼儿园。我有心软过，但还是认为我们可以一起克服，我一路抱着他，因为抱着，他回到了从前小宝宝的那个样子，会撒娇会依赖，而不只是发泄。
不管在家多么抵触，到了校园，他又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学生，微笑着对我挥手再见。
下午接他的时候，他特别开心。满心欢喜地告诉我，这一天，他交到了很多很多新朋友。现在班上就只剩下几位同学没有说过话了。还分享了一件印象深刻的事：班上有个同学掉牙齿了，老师帮他拔掉了。
而我注意到他的一个改变就是，他开始积极与不同年龄的孩子相处，不管是跳绳班里的大哥哥还是游乐场里的小妹妹。他主动与大哥哥击掌，假装“搏斗”玩乐，不断地制造笑点逗小妹妹开心，当小妹妹追随他用手摸他的头和脸时，他也没有躲避，而是微笑看着妹妹，那一刻我觉得阳宝成长了。
原本心情不错，我们早早上床，一起读了绘本和诗，接着一起回顾这一天发生的事。当说到班里的值日生发碗要吃中饭的时候，他就绷不住大哭起来，再也不想说下去了。
看来，吃饭的问题并不是他为不想上幼儿园找的借口，我之前没有认真对待，没有帮助他解决他的困难。我只是告诉他，你实在不喜欢吃的可以跟老师说，这并没有打消他的焦虑。他表达，菜和饭是在一个碗里，而且事先分好的。我不喜欢吃苦苦的菜，太甜的面包，硬硬的肉，但我还要硬塞，因为不能浪费。听到这里，我感觉他非常遵循班级的规则，在一定程度上，他在给自己压力，他认为事情只能“必须”和“一定”。
哭声里也夹杂着对爸爸加班的不满。阳宝抱怨：“我整天都看不到爸爸，就连睡觉爸爸也不在。”我意识道，爸爸也是他情感寄托的重要一员。他在关键期的缺席一定程度上也加重了阳宝的不安全感。
阳宝害怕睡觉，因为这意味着，一觉起来天就亮了，他就要去上学了。他请求我：“妈妈， 你不能当老师吗？来幼儿园当我的老师好不好？”他困极了，最后撂下狠话：“哼，不管怎么样我明天都不起来。我就不去幼儿园。”不仅话语里充满着坚决，语气上也不容得半点妥协。
这一晚，阳宝是一边呜咽一边睡着的。
我决定如果明天他的情绪还没有缓解的话，我帮他请一天假。
2020年9月9日
一早我就向老师求助，与老师沟通阳宝的情况，老师很快就回应。我把老师的回复告诉了阳宝，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果然，从床上抱起他的时候，他没有打挺反抗，只是扑在我肩膀上，重复着：“妈妈，我还是不想去上幼儿园，我不想睡午觉。”
除了吃饭，午觉对阳宝来说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不过我了解到，幼儿园的老师并没有强制要求孩子们午觉。对于一向睡眠时间就比别的孩子少的阳宝来说，安静地躺床上两小时确实是一段难熬的时间。我认同他的情绪，然后试图用“控梦”的假说来建议他怎么度过那两小时。
如果昨天是暴风雨，那今天就是雨后天晴。而我也找到了一个更好的方式去与他沟通，认可他的感受，鼓励他表达。不想喝牛奶就不喝，在家不吃早餐也没有关系。剩下的时间我们一起读读书。
哭还在继续，不过今天的哭带着撒娇的姿态，让我想起从前的那个小小阳。上学的路上，我们聊的话题也多了起来，他嘱咐我放学接他的时候记得带平衡车还有水果，而他很期待假期的到来，至少，再坚持三天他就可以享受周末了。
而这一天，从接他放学到睡前，我没有做其它事情，就只是全身心的陪伴他，我希望我的陪伴可以缓解他的焦虑。
2020年9月10日
阳宝的心情就像今天的天气一样，小雨不停歇。
从睁眼那一刻便陷入忧伤，嘴里重复着：“妈妈，我不想上幼儿园，你可以给我请假吗？”
这几天，我坚持着非必要不请假的原则，挺了过来。我怕被孩子识破了我的心软。除了上学这件事，其它的事情我都可以妥协了，其实我并不确定，我这样的坚定究竟是不是对的。
今天，他比以往起得更早。才6：30，外面还是阴沉的。我安抚他继续睡会。他哭了起来，看样子是没有办法再睡了。我跟着躺了下来，轻拍他，听他带着哭腔说话。我告诉他：不管你怎么样，妈妈都接受，你尽情发泄吧，想哭就哭吧！
就这样，一个小时过去了。我温柔又坚定地抱起他，告诉他我们要准备去上学了。
大概是哭累了，他扑在我怀里，不再反抗让我抱着他下床。刷牙的时候也用一只手搂着我。
我相信，温柔可以宽慰他，耐心可以疏解他，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我决定让他带着平衡车一起去上学，他心情平静了一些，在路上，他嘱咐我“妈妈，你放学要早点来哦！记得带上我的平衡车，还有带点吃的，别忘记噢！”
午后，老师发来了阳宝熟睡的照片。我看了照片很久，这是阳宝第一次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安然入睡。一向排斥午觉的孩子，竟然睡得这么香。
下午放学的时候， 他很开心，在路上，遇到了好几位班里的同学，他们都不记得对方的名字，但是都甜甜地对对方说：“同学，再见。”
他骑着平衡车飞快地冲向小区，他的好伙伴们早已聚集于此，这大概是他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光。
2020年9月11日
终于坚持到周五了，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真是备受煎熬的一周啊，从未有过的心累。
朋友安慰说，这是一个必经过程，总会适应的。
我也把这句话当作一个慰藉，暗示自己，一切都将过去。但阳爸的“不是会适应，不是会变好，是麻木。孩子麻木了，我们也麻木了。”又给我现实的一击。
我还是带着两百分的耐心趴在阳宝身边喊他起床，然后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他的“哭闹炮弹”。他开始哭着说：“妈妈，我不要去上学，我不要吃卤蛋。”每天都有不同的理由，但我庆幸，他总能找到那个实际的东西，而不仅仅一句抵抗，至少让我了解到他的困境，这样我才能摸索着如何去解决。
我陪着他，哭了大概有十分钟，他才开口：妈妈，那个卤蛋很大，有这么大！
他比划着，快有小碗那么大了。
我惊讶：真的够大啊！
阳宝：妈妈，怎么办啊？我不想吃卤蛋，一看到就想吐。
我帮忙想办法：那就跟奶奶沟通，不给你放碗里，好不好？”
阳宝摇头：不行的，不行的，都要吃完。
我：妈妈前两天已经跟老师沟通好了，你忘记啦，老师还特意关心问你呢！妈妈理解你，你喜欢吃白煮蛋不喜欢吃卤蛋，但又不想浪费， 对不对？
阳宝：是，我就想吃妈妈做的饭。我可以不去幼儿园吗？求你了妈妈。
我：你对卤蛋这件事非常担心。那我们就一起来想办法，妈妈觉得首先这件事其实不是那么难解决，你可以选择和郑奶奶沟通，不给你卤蛋；如果卤蛋已经在你的碗里了，那么你就先尝一口，如果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那自然最好不过，如果你实在吃不了那个味道，那么你就留在碗里；如果老师因为你浪费了食物批评了你，你也可以好好地去和老师沟通，因为只有你表达了，老师才能了解你的想法。或许，这件事情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严重呢，老师的初衷只是希望小朋友们不要挑食，这样才能保证营养均衡，不要浪费食物，因为食物都是来之不易的。
阳宝：我还是很担心，妈妈，我不去，你给我请假吧。
我：妈妈可以帮你请假，但妈妈很抱歉不能因为你不吃卤蛋就请假。因为你今天因为卤蛋请假了，明天还遇到了不喜欢吃的，万一每天都有不喜欢的，那你天天都请假吗？
阳宝若有所思，还是哭没有回答我。
我把他抱起来，继续说：如果你还是担心，不敢和老师说，这一次，妈妈可以帮你私下跟老师申请一下今天就不给你卤蛋了，但妈妈希望今后你自己可以主动地和老师表达。
他不再抗拒，临出门不忘往衣服口袋里塞我和阳爸的证件照。虽然还抽泣着，但已经牵着我的手要准备上学了。
一周的最后一个上学日，没有比想象中的轻松。我以为他会欢天喜地地迎来周末的到来，但现实是，每天他都会遇到需要跨过的问题，而我能做的好像并不多，我比从前更加平静、耐心地接纳他，倾听他，必要时给他建议和鼓励，但最终还是需要他自己去克服，或许，这就是成长吧。
更深切的体会是，成长不总是快乐的，它常常伴随着烦恼与困苦。
我履行着对他的承诺——一直望着他，直到他走进教室。他每走几步就回头，微笑着对我挥手再见，直到我看不见他了。今天，他的转身格外地频繁。
The End
近期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