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老母来城里（白石道·原创散文）
过年时，父亲说，你老母亲哮喘严重，这倒不怕，因她长期有这个病。但怕的是，她近半年来腹和腰痛，并痛起来上下床都要帮忙。原本早就想说，她却不同意，也坚决不给打电话。和她生活50多年，如果把病情瞒在心里，就对她不住。现在说出来，心里轻松了。
听过父亲的话，决定返城时，搭母亲到城里去大医院检查身体。但母亲却以各种理由推脱，并断然拒绝离家，似乎家里有万贯家财。经过大家多次劝说，母亲才勉强同意:等天气暖和些去城里。此事便搁置下来。不想两周前，大妹去桂林办事，顺便回家把母亲接到城里。知之甚是高兴。
陪母亲去医院检查，结果是腰椎突出，腰椎疼引起腹痛，而哮喘是气虚。后，打针、理疗、捡药、买腰带。在回家路上，我说：腹部和腰痛那么久，为何不早些来城里检查治疗？答：怕仔女花钱，怕耽误仔女工作，反正是78岁的老人了，吃几年算几年，麻烦仔女不好。说：检查不需多钱。答：怕天远八远在城里捡查出癌症回不了家。如果检查出是癌症，就马上送我回家，不要仔女花钱，在家过世好些。说：现在如何？在城里住几个月怎样？答：不是癌症，心情蛮好，难为仔女了，也让仔女花钱了。但不能久住，你老父亲个人在家没有伴蛮孤独。
家住二十七楼，我和妻子上班，儿子读书住校，怕母亲在家寂寞，就抽空陪她去楼下花园走路，并教她如何按电梯，如何刷门镜。我说：陪你下楼几轮了，在花园走了一圈晓得回家吗？答：晓得，放心。不想有天中午加班至二点钟回家，走进小区花园看见母亲坐在凉亭东张西望，赶紧过去问：怎还不回家？外边风大，有些冷，快回家睡午觉。母亲见到我很是高兴，脸上流露出欣喜，说：在这里等侬半天了。
后来听母亲讲起才知道。她早上拖完地板，带好钥匙，从二十七楼下到花园去走路个把钟头。回家时，大堂的门镜不会刷，遇见别人刷门镜跟进电梯口。但她却忘记家住在哪楼。也有人送她回家，而她说不出楼层，于是把她送出大堂在花园等家人。母亲在小区凉亭，一等就是老半天。陪母亲进电梯，她说：下次实在不去花园走路了，好在你们没出差，不然下不了台。
母亲在家除拖地板外，就去各个房间整理被窝。她说：既然呆在家，你们买好菜，我帮煮吃，好上班回来有饭吃。妻子想想也在理，于是教母亲开煤气灶。母亲老是老些，也蛮聪明，一下子就学会了打火。那天旁晚，我打电话喊妻子早些回家煮菜饭，那头说：回家吃现饭，老母亲在家煮。
回到家，母亲从沙发上起来，说：饭煮好了，菜也切好了，就是没煮菜。我说；为什么不煮菜？她讲；找不到煤气罐，没有煤气怎煮菜。后来知道，母亲煮菜时，找遍了厨房每个角落，但找不到煤气罐，认为没有煤气打火不起。妻子只教她怎样开煤气灶，没有讲家里是管道煤气，并不要煤气罐。我说：家里是管道煤气，不需要罐子，一扭灶按钮，就会打起火来。母亲恍然大悟：哦！是这样的，害得我到处找煤气罐。对不住了，让你们挨饿了。
家里的牙刷都挂在牙架上，母亲的牙刷也一并挂在一起。她在老家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晚上9时睡觉，早上6点起床。并且，起床上卫生间后就洗漱。由于起的早些，怕卫生间灯光照着通道而影响我门睡觉，于是每天早上洗漱总是关着门的。老人家年纪大，眼睛不好使，加上灯光刺眼，就拿错了两次牙刷。一次拿孙仔的刷牙，一次拿我的牙刷。儿子刷牙见到牙刷湿湿的，知道奶奶错用了他的刷牙，也并不怪罪，而把牙刷丢进垃圾桶，悄悄地去楼下小卖部买了把新牙刷。
我说：奶奶老了，眼睛不好，错用牙刷没关系。他讲：不行，也不是嫌弃奶奶，而是不卫生。母亲错用了我的牙刷，我却并没想过卫生不卫生，照刷不误。想，几岁时，母亲嚼碎菜饭喂我，并一喂就是好几年，老人家的口在我心里是世界上最卫生的，怎能因母亲用了我的牙刷，就嫌弃卫生而换掉牙刷呢！儿子怕奶奶再次拿错牙刷，就把奶奶的牙刷单独放在一个口盅里，并告诉奶奶牙架上的牙刷难取，口盅的方便些。母亲于错拿牙刷的事一直蒙在鼓里。
有天，妻子把晾干的棉拖放进鞋柜，清理鞋柜时，发现一双凉鞋断掉个耳子，于是将这双凉鞋丢进垃圾桶。母亲见到走过去把凉鞋从垃圾桶里捞出来，说：丢掉太可惜了，补起这个耳子还可以穿的。她叫妻子找来针线，坐在沙发上补凉鞋。母亲做了一辈子裁缝，我也离老家近30年了，她做针线活也只是回忆。
小时候，仔女衣服破烂到缝衣机派不上用场，母亲就用针线一针一线补，她补过的衣裤补丁，既平整，又美观，穿在身上人家都不易看出。那时母亲年轻，两眼有神，脸有光泽，很是白净，青发齐肩，她坐在四壁泛黑的屋子，在灯泡带黄的光下做针线活，看去精力充沛，不知劳累。现在母亲老了，双眼凹陷，满头白发，整脸皱纹，她坐在宽敞明亮的屋子的沙发上做针线活，看去筋疲力尽，气喘吁吁。
我说：凉鞋不值钱，买双新鞋算了，就莫要补了，也浪费精力。她说：补起就是好鞋子，还可以穿几年，浪费精力不要紧，浪费钱要紧些。钱在黄背（黄土背后，意思是种地弄钱）不苦不得。如果你不要，我就拿回家穿。听了母亲的话，鼻子里有股莫名的酸味，想，母亲在老家住在一栋可与城里的媲美的楼房里，屋里有热水器，冰箱，彩电，也有洗衣机，马桶，可谓生活幸福了。但她却舍不得丢掉一双破凉鞋。这也不是其它，而是她那辈的老人吃苦太多使然。
母亲在家煮饭和拖地板。家里的洗衣机是智能的，她不懂开启。电视机也比老家的特殊些，换台不是按一个键，而是要先退键再按键才能换台，如按错键，就会出现蓝屏。我上班前帮开好电视，她就整天看一个台，因不懂退出键，而关不了电视，若我和妻子中午不回家，电视就整天开着。她看了一次电视，就很是心痛电费，干脆白天不看电视，而翻看我放在沙发上的书看。我看的书她读不懂，也知道她看书没有味道。
有天晚上，在报社工作的大文人，也是村子前辈，他邀请来城里打工的村人吃饭，也请了我去。前辈出了很多书，他在酒席上送每人二本书，我获书如宝。在家阅读时，发现很多篇是写村子事，并且，有几篇连村人的名字和村子流传的“老话”都写进去了，读起来十分亲切。我把书中有村子的文章按页码标出给母亲读，她读过一篇就爱不释手，说：写得好，读起来蛮有味道，就像是和村子人在谈白。村子确实是那些事，也是那么回事。我讲：虽是写我村子的文章，但其实是写到了千万个村。她说：这个我不懂，反正写的太相了。
特别是《新农村劝世谣》中的“教子篇”“敬老篇”，“婚恋篇”，“饮酒篇”，“戒赌篇”“持家篇”等十二类近二千诗句，深深吸引了母亲。从母亲脸上的表情看去，她似乎是捡了大坨金子。母亲用手点着读书，并发出念字的声音。她有这本书的陪伴，感觉独自在天远八远的仔家并不寂寞，也不三天两天闹着回家了。每次看到母亲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书读书，我心里就十分高兴，想，母亲读书慢，也越慢越好，等她逐字逐句读完并唱完这本书，恐怕要两个月，也留住了她两个月，到那时儿子放暑假，就陪老人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