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骑驴入剑门：说说中国古诗文中的驴文化

驴是中国一种重要的传统畜力，在中国古代的小农经济中占有重要地位。我国古代驴文化源远流长。但是，直到汉代初年，驴在中原还是一种珍奇动物，数量十分有限，仅在皇家上林苑中饲养。张骞出使西域后，驴在中原得到了广泛传播，驴也开始频繁出现在诗文中。

魏晋时期

任情任性、风流不羁、崇尚自然，是魏晋时期文人士大夫们的人生哲学。这个时期的文人们，雅能雅到极致，曲水流觞，诗书琴画。同时，他们也能俗到极致，纵酒放歌、学驴鸣，这在魏晋时期成为典型的文化。

魏晋时期，驴文化在士大夫中极为兴盛。“建安七子”之一的王粲，有一个十分特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学驴叫，每当他听到驴鸣时，都如痴如醉不能自拔。在聚会时，他经常学驴叫，引得众人捧腹大笑。

《世说新语》中说：

王仲宣好驴鸣，既葬，魏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 。赴客皆作驴鸣。

在王粲去世后，曹丕率领百官赴灵堂学驴叫哭灵，这幅场景在今天看来十分滑稽，但正好表现的是魏晋时期文人士大夫们的放荡不羁。

“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也十分好驴。据《晋书·阮籍传》载：“籍乘驴到郡，坏府舍屏障，使内外相望，法令清简，旬日而还。”因此，驴鸣这一特殊意向，也是魏晋风度的体现。

唐代

到了唐代，驴在出行、运输、商业等方面都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这一时期，出现了“骑驴”文化和“黔驴”文化。“骑驴”主要代表文人的失意落魄，“黔驴”则指以批判黔驴为代表，典型的是柳宗元的《黔之驴》。

其貌不扬、饲养成本低廉的毛驴，成为了失意诗人的精神伴侣。在李白、杜甫、贾岛等人的诗文中，多次出现了骑驴的意象。

在长安的杜甫，生活穷困潦倒，他写下了《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 ，到处潜悲辛。

怀着远大理想、满腹才华的诗杜甫，骑着驴 ，从早到晚到处游荡，为了生活，他骑驴行走了十三年，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在唐代，驴的地位是比较低下的。骑马、骑驴与官阶和身份地位挂钩，马常常是富贵王侯或者高官的坐骑，官阶七品以上应当骑马，官阶低于七品只能骑驴。

比如诗人孟郊初到京城时，他贫困潦倒，只能吟哦着“骑驴到京国，欲和熏风琴”的诗句进城，金榜题名后，他心情大悦，写下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诗坛怪才贾岛骑驴访友，写下了“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的名句，在为是用“推”还是“敲”冥思苦想时，碰到了时任京兆尹的韩愈，他正带着车马出巡，从中可以看出两人身份的差距。贾岛去世时，家中仅有病驴和古琴相伴。

柳宗元的名篇《黔之驴》对驴提出批判后，驴便成为了贬低人的意象，“黔驴”文化由此产生，并对后世驴文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一些民间粗话 ，如“驴唇马嘴”、“驴脸”、“驴打滚”等均与“黔驴”文化有着一定的关系。

宋代

到了宋代，驴业得到了迅速发展，官方、民间均对养驴高度重视。宋代由于少数民族政权的侵犯，马匹奇缺，因此驴便被广泛运用于军事与农业中。受唐代“诗人骑驴”文化的影响 ，一些唐人骑驴的意象也承继在宋人的文学作品中。

在宋代，驴依然是社会地位低下的象征，是失意文人、政客们的坐骑，在宋代诗词中，“骑驴”的意象比比皆是。

苏轼在《和子由渑池怀旧》一诗中说：“往日崎岖还记否？ 路长人困蹇驴嘶。”苏轼当年赴考时，由于马死了，他只好骑驴到渑池，瘦弱小毛驴也累得叫个不停，让他回忆起来感慨万千。

王安石在罢相之后，退居金陵钟山，经常骑驴游山玩水，放浪形骸。大将韩世忠政治失意，也常常带着酒，骑着驴四处游乐。

爱国诗人陆游一生羁旅，在漫长的漂泊生涯中，与他相伴的，除了渔具、藜杖之外，就是马和驴。

让陆游一生感到自豪的，就是当年在南郑及成都的幕府从戎的经历，那时他骑着高头大马，无限风光。这也是他经常回忆的场景，所以他晚年写下了“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豪壮之语。

当他从抗金前线回蜀地，骑着一头小毛驴踽踽独行，路过剑阁时，天空下着濛濛细雨，他的心情也十分惆怅与压抑。于是，他吟出了《剑门道中遇微雨》一诗：

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销魂，此身合是诗人未？ 细雨骑驴人剑门。

在陆游后期的诗歌中，也有不少关于驴的诗歌。当时，他已闲居田园，经常骑着驴缓步于乡野间，然而，他又始终忘不了驰骋于关山沙场的战马铁骑。于是，他的是各种，经常呈现出“马”和“驴”交相叠映的场景，这也是他复杂心态的反映。

唐宋时期的驴文化在中国驴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骑驴是贫寒、落魄的标志，因此，也成为了失意文人墨客事发个人情感、针砭时弊的重要文学工具。

元明清时期

元代最著名的文学成就便是元杂剧。著名杂剧《窦娥冤》中，关汉卿赏作恶多端的泼皮无赖一个大名即叫张驴儿。

明代大才子唐寅有一幅《骑驴归思图》，画面上溪水湍急，奇峰嶙峋，一个穿着破旧衣袍的文人，在萧瑟寒风中，骑着小毛驴行独行在寂寥山林中，带领人进入一种超凡脱俗的境界。唐寅还写下了一首诗，其中曰：

乞求无得束书归，依旧骑驴向翠微。满面风霜尘土气，山妻相对有牛衣。

这首诗，表达了他渴望归隐的心态，表明了他高洁的志趣。

到了明清时期，驴的形象还大量出现于小说作品之中。《三国演义》第三十七回中，刘备访寻卧龙先生时偶遇其骑驴的岳丈黄承彦，吟出了孔明的《梁甫吟》：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 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唐寅《骑驴归思图》

结语

法国动物学家法布尔说：“驴是善于忍受苦痛的象征。”失意的文人们，从驴的身上，看到了温厚忠良又带着几分倔强，这与他们的内心十分契合。因此，文人对驴有了一种同病相怜之感，留下了众多发人深思的诗文，将自己的人格理想寄托于毛驴中。

想象着诗人们骑着小毛驴，缓缓踟躇、徘徊在广袤的原野上，远去的身影，脚下的一串串驴蹄印，黄土地上仿佛吹过了一阵历史的风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