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级前没家庭作业 初一前不考试 他两个女儿都上了顶尖大学

为什么幼儿园不应该由营利性机构办？

为什么在美国大公司，中国留学生干不过印度留学生？

为什么国外一流大学，招中国博士生的意愿少了？

为什么中国孩子聪明却不幸福？

就这些热门话题，在“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上，“一条”专访了著名经济学家、耶鲁大学终身教授陈志武，陈志武也是香港大学冯氏基金讲席教授、亚洲环球研究所所长。

近年来，陈教授频频在教育领域发声，他诸多观念被中国家长追捧。

自述 陈志武 编辑 倪蒹葭

幼儿园频频出现虐童事件。去年，北京红黄蓝幼儿园、上海携程亲子园被家长曝光，对此，陈志武教授提出了明确的观点——幼儿园不能由营利性机构来办。

陈志武：全球范围之内，除了中国以外，其他的国家我没看到过托儿所、幼儿园，是由上市公司或者是营利性的公司来创办经营的。

市场交易是一方交钱一方交货，条件是买卖双方都能“识货”，能评估货物到底有多少、值多少。

但是幼儿园教育，交钱的是父母，得到教育的是低龄小孩，小孩对教育“好坏”的判断能力和表达力都弱，所以父母很难知道孩子受到的关照怎样，付的学费到底值不值。赤裸裸的不应该做的暴力事件之外，实际上还有更多细微的，只有受教育的人自己才能够体验到的感受，幼儿很难传达给父母。

老师是提供服务的一方，又觉得做得再好也没人知道。

这时候，靠市场化交易来安排教育，是会出很大问题的。因为服务提供方与付费父母之间会难以互信。

小学生的表达力和对教育“好坏”的判断能力，当然比幼儿园的小孩强，所以，如果实在要市场化经营，小学比幼儿园、托儿所的市场化可行性要高些。

EMBA（高级管理人员工商管理硕士），或者其他高级管理培训，完全可以市场化，因为是付钱的和受到教育的是同一个人，他可以判断付了费以后，从商学院得到的教育是值还是不值。

整个教育体系，从托儿所到幼儿园到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越往年龄小的托儿所靠拢，越不应该由营利性公司来办。

最适合办幼儿园的是非营利的私立学校，因为给学校付钱和捐赠的都是学生和校友，这样一来，它对学生父母和校友的反馈就是最在乎的。私立幼儿园会经常与家长沟通，频繁召集家长会，通过沟通降低家长与老师之间的信息不对称，尽量帮助付钱的家长“识货”，而公立幼儿园的家长会相对没那么频繁。

小学生在公交车上写作业睡着

报告显示，2017年我国中小学生日均写作业时长达2.82小时，是全球水平的近3倍，是日本的3.7倍、韩国的4.8倍。陈志武教授认为大量的作业和考试伤害了孩子的成长。

陈志武：因为我两个女儿是在美国出生长大，在她们成长的过程中，我能观察到美国幼儿园、小学、初中是怎样的。

让我比较受冲击的就是，女儿在小学四年级以前，都没有家庭作业，如果老师要给小孩布置作业，很多父母会抱怨。不希望这么小的孩子做那么多的作业，天真地去玩耍、探索兴趣的机会都被牺牲掉了。

写作业是为了好的考试成绩，中国习惯于从幼儿园小学开始，班里面根据考试成绩去排名，就是按照统一标准去衡量你是好还是不好。

我女儿她们幼儿园和小学，没有统一的标准来评奖状，每个学期老师都会根据你的特长，给你发一张奖状，所以每个孩子都会有奖状。

一直要到初一，才开始有考试，这样一来，美国长大的这些小孩，他们的个人的尊严、信心、兴趣，都不会在初中之前受到任何的刺激，任何的冲击。

陈志武在女儿的毕业典礼

很多中国父母会一手策划孩子的专业和工作，陈志武认为这是一件帮倒忙的事，父母给子女最好的礼物不是别的，是让子女有机会去追求自己的兴趣和激情。

陈志武：我从小在湖南茶陵农村长大，父母都是农民，没有读过书，所以我很幸运，他们不知道怎样给我安排设计道路，我申请去耶鲁读金融研究生，完全基于自己的兴趣，而不是别人给我安排出来的。

当时1979年到1983年，我读大学期间，出国留学的很少，所以我学英语没有明确目的，我就是有很强的兴趣去听美国之音，读当时国内唯一的一份英文报纸，《中国日报》，八版，从头到尾，每篇文章都读一遍，所以大学毕业的时候阅读听力都非常好。

我喜欢做学术研究，所以对于我来说，不存在周中间和周末，节日还是工作日的差别，因为我每天做的事，都可以让我很兴奋，要是有一些新的发现，比赚更多的钱更让我开心。

教育的第一任务是让每一个人发现自己，了解自己，然后根据这些发现和了解，找到一辈子的激情所在，找到落脚点。

我的大女儿念耶鲁，小女儿毕业于麦吉尔大学，应该是加拿大最好的大学。

小女儿在初中和高一的时候，是叛逆期，她有意把成绩搞得很糟糕，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很难受，其实我是蛮尊重她的，不会强迫她去怎么样，后来她意识到了，原来爸爸也没有说必须要我的成绩好，然后她就自己开始好好学习，高二开始成绩就非常好。

父母要尊重子女的选择，不能替代他们去选择。

我在美国的大学教书27年，碰到不少中国学生，大部分人学的专业都是父母要求的。

有一个从国内来耶鲁访问的学生，跟着我做经济史的研究。结果，他把耶鲁戏剧学院所有的表演课都学完了，表演系的老师非常喜欢那个学生。

这么多年，他的本科、研究生、博士都读经济学，都是因为他父母的要求。从耶鲁回国之后，他的生活有蛮大改变，工作也往戏剧方向调整。

如果子女未来30年，每天上班，都要做一件他自己根本没感觉，谈不上任何兴趣的工作，那是跟坐牢差不多的。但是反过来，子女有机会去追求他们有激情的工作，一辈子整体的幸福就完全不一样。

耶鲁校园

一边，是出国留学热，另一边，美国名牌大学不愿招中国学生，原因是对中国博士生的表现非常失望，陈志武认为这是中国学生缺乏思辨训练和对专业的真正兴趣导致的。

陈志武：读书的时候的一些中国学生表现很好，考试也很好，但是做研究这个阶段，创造力就很欠缺，拿到博士去找工作，表达力也比较欠缺。

以2015年为例，美国前30名金融系的博士毕业生中，来自中国的不少，但找教职岗位最成功的是去了加州理工学院，那个大学当然不错，可是，这么多中国博士生中没有一个被前15名金融系招聘。

美国一流大学，绝大多数博士研究生的项目，判断研究生培养失败还是成功的一个最重要的，甚至唯一的指标，就是学生毕业后能否到其他的一流大学里面找到研究和教职。

学校投入的资源和教授精力那么多，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所以博士研究生项目就开始从政策上避免招中国学生。

思辨能力的欠缺是中国学生表现不佳的一个原因，被从小到大统一的考试标准固化了思维。我自己带学生最在乎的，不是说你这个答案跟标准答案一样，是看你思考这个问题的逻辑是不是符合学科的逻辑，如果符合，即使最后的结论不一样，我也会给你满分。

另外一个原因，也是上面我们谈到的，很多中国学生的专业选择不是自己真实的兴趣，读金融博士的中国学生最后在职场上表现一般，就不足为奇。赶鸭子也许可以上架，但上不了高架的。

谷歌印度裔CEO桑达尔·皮查伊（Sundar Pichai）

印度留学生成为美国顶尖企业高层的很多，微软、谷歌、Adobe的CEO都是印度裔，中国留学生最多成为工程师。陈志武教授认为，由于中国的教育体系，中国学生在表达力和领导力方面落后于印度人。

陈志武：在硅谷，有一种印度人做CEO，中国人做工程师的现象。这和我们从小学到大学的教育有关，都强调工具化，强调学以致用，往专业方面去培养。最好是你到18岁就变成了物理专家或者是机械工程专家。

学生从耶鲁本科毕业，如果说他变成哪一个学科的一流专家，在耶鲁看来会是一个失败，就说明他没有花时间做全面的人文通识教育，而是把所有的时间都挤在一个专业领域了，这对他以后的成长和生活并不是最理想的。

为什么耶鲁本科的教育这么受欢迎？因为从耶鲁毕业的大多数学生都会是通才，对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人文、数学、统计，都有一些训练和了解，即使以后成了科学家，可能在艺术方面也很强。

毕业走向社会，既可以做总统，也可以做公司的高管，也可以去选择去读博士。

像香港大学的前任校长，Peter Mathieson，在剑桥大学学习，专业是医学，但是他对于人文社会科学的理解和兴趣也非常强，尤其喜欢跟我聊中国的历史，他的演讲也让你不得不佩服。

从通识教育体系出来的人，你不能够因为他是一个医生，就假定他肯定没有领导力，没有演讲的能力和对历史人文的了解，实际上正好是反过来。

印度留学生更能接受通识教育。我们可以在技术方面做得很深很专，但是在公司，或者大学机构里，处于领导地位的印度人远远比中国人多。

耶鲁学生的丰富日常

不仅是工作，经过国内教育体系出来的人，到了美国，跟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华裔谈恋爱，也会比较难，华裔会发现对方太枯燥了，除了自己的专业，其他的都没办法聊几句，也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到最后，恋爱没办法谈下去。教育不能够单一的追求技术、专业的训练，是要全方位地用通识去培养每一个人。

以上言论来自于嘉宾观点，本文经陈志武教授审核，标题为编者所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