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原草 百年中学的精神接力

本刊记者 王碧清

九月的北京，天空蓝如水晶，流云飞卷间似在追逐开学新生欢欣的脚步。走进位于西城区和平门南新华街的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注视教学楼上的校训“诚、爱、勤、勇”，不免倍感有幸进入这所有百年历史传统的中学学习。

北师大附中开全国公立中学之先河，从诞生之日起，诸多创举，英杰辈出。一位英国的校长参观完师大附中后这样说道：“没来北京师大附中以前，一直以为世界上最好的学校在英国，现在转变了，我对这里师生的高素质非常佩服。”

北师大附中的四字校训见证着一代又一代附中人的探索创新、明德砺志、笃行求知的脚步和身影。而教育的本质究竟是什么？在副校长梁原草的介绍下，这座百年中学的历史底蕴、育人文化、当代传承昭然若揭。

承创校之风沿旧训

1988年，梁原草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之后，被分配到师大附中任教。他还记得，那时教学楼上刻着“文明”“活泼”“求实”等同时期较为常见的词语作为校训。学生们吟唱的校歌也颇具时代特征：“红旗飘，太阳升，中华儿女庆翻身。人民的新师大，建设人民的新附中……”

新生入学“唱校歌、明校训、知校史”是传统，老师也不例外。梁原草初任高中语文教师期间，开始逐页翻阅校史资料。他在惊讶中感慨，也在了解中感佩。校园的历史脉络随着指尖的温度渐渐清晰。

清末，京师大学堂为“新政”之一，并设立现代课程体系。然而，当时的私塾、教会中小学校尽管成立时间久，但所培养的学生并不能很好地适应大学体系。1901年，五城学堂成立，由此成为中国最早的国立中学。1902年，更名为“五城中学堂”。我国使用“中学”这个概念，也正是始于此。同年，全国各地中学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成立。梁原草说：“之所以名为五城，是指北京东西南北中五部分。”

这一年，京师大学堂师范馆开学，到1908年，开始独立成校，名为京师优级师范学堂（北京师范大学前身），并在五城中学堂校址建立新校舍。1912年，京师优级师范学堂改为北京高等师范学校，五城中学堂改为国立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附属中学校。“当时，提到附属中学校，就是指师大附中，全国没有第二所学校叫这个名字，并且是唯一一家设立在大学校园内的中学校。”梁原草说。后经多次调整，1978年之后，“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作为校名沿用至今。

成为附属中学校之后，虽秉“更有条件负起中学教育开路先锋的重任”之初衷，但在初期困难重重。随后，北京高师派林砺儒兼任附中主任（校长）。1922年9月，林砺儒正式就职。

林砺儒提倡“师生互相亲爱，互相协助”之校风，提出教育应以生活为主，培养学生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并重视给学生以系统的科学知识，在高中增设了第二外国语、解析几何、初等力学、电磁学等课程，同时，在全校普及体育。梁原草说：“林砺儒先生在当时提出了许多先进的育人理念。这些理念在今日来看都依然是先进的。”

校训是学校精神的重要体现，虽然师大附中早期使用的校训“诚、爱、勤、勇”因史料缺失，这四个字究竟是哪一年由何人提出难以考证，但是在1920年创作的校歌中，已明确将其写入曲内。

梁原草边介绍，边轻声将校歌唱了出来：“附中正正堂堂本校风，我们莫忘了诚爱勤勇。你是个海，涵真理无穷；你是个神，愿人生大同……”这正是最初的校歌，由现代音乐之父冯亚雄作曲、师大附中老校长程柏庐作词。

“一句‘你是个海，涵真理无穷’足以让一所学校感到自豪。学校是一个蕴含真理的地方，不是湖泊河流，而是海洋，这样的比喻是新鲜的，也使得学校达到一个令人尊崇的地位。‘你是个神’并不是一种宗教概念，而是把教育放在一个很神圣的位置，而且把每一个学生的生命都联系起来。大同思想是我们中华传统文化当中非常核心、重要的思想，将‘大同’两字写入校歌，对师大附中影响深远。历史上众多知名校友在中国革命、建设等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必然受到了校歌的熏陶和引领。”梁原草娓娓道之。

了解了师大附中悠久而厚重的历史与传统，刚到学校任职不久的梁原草觉得应当有所行动，于是向时任校长建议：恢复使用旧校训、旧校歌。而一如创校之初的民主、平等之氛围，建议被学校采纳，“诚、爱、勤、勇”与最初的校歌再次成为学生们的精神指引。

作为校园文化的灵魂、精神文化的重要凝练，“诚、爱、勤、勇”简单四个字潜移默化，影响无数教师、学子的一言一行。

在具体谈及“勇”时，梁原草不禁感叹建校之初老一辈先贤勇于开拓、敢为天下先的革新精神。1922年，林砺儒带领北京师大附中率先试行“六三三”学制，将原来小学七年、中学四年改为小学六年，初、高中各三年。这个学制一直延续至今天。而“六三三”学制的转变，也真正迈出教育现代化的第一步。

著名音乐指挥家李德伦1938年毕业于师大附中，在校期间，他已参加了中共地下党所组织的革命工作，在“一二·九”运动中演唱抗日救亡歌曲。在95周年校庆时，李德伦回到母校，深情题词：“我们莫忘了诚爱勤勇！”

梁原草说：“那个年代，没有先例可以依循，都是自己趟路。我们率先男女合校，在那个年代既是独一无二的，也是很冒险的试验，在制度上可谓别开生面。再比如，可能大家习焉不察，课间操制度、文理分科都是率先从师大附中开始的。我们还制定课程大纲、编写教科书、翻译引进外国教材……可谓勇气非常。”师大附中在创立之初所设立的许多规章制度对后来的中学发展影响至深。

回溯过往，“勇”之中有附中人对于国家民族的大爱，有砥砺奋进的“勤”，也有一腔浓烈化不开的忠诚与赤诚。一串串光辉灿烂的名字始终如一印证着附中精神。

功夫在诗外

作为精神家园的重要开拓者和守护者，教育家、名师在师大附中不胜枚举，而卓越的老师给学生带来的心灵启迪，也许可以影响他们的一生。而“诚、爱、勤、勇”的校训，也融于学校的点滴教育理念之中。

一代名家朱正威是师大的教授，也是师大附中的生物老师。在梁原草的印象中，朱正威诗词造诣极高，教课极富文学性，很受学生欢迎。“他也是我们的老校长，朱校长的课堂有一种高屋建瓴、自然主动的境界。”梁原草说。

在讲到青蛙生育季节时，朱正威会吟诵“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讲鱼类生殖洄游时，便是“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一位学生回忆，听朱正威的生物课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好感受。而朱正威在20世纪50年代还得到了苏联专家的认可，在国内美誉度极高，改革开放后更是成为首批北京市特级教师。

在朱正威任师大附中校长期间，他带领团队在北京率先试行校长负责制、教师结构工资制、全员聘任制，还建立了教工代表大会制度；在教育教学中，强化德育、美育和体育……“在宣武西城合区之前，各方面的成绩我们都是第一，后在强手如林的新西城区，综合表现依然是上游位置，在体育方面，近年来的成绩是三年第一，三年第二。”梁原草说。

其他的名师举不胜举，北京市地理特级教师王树声学问非常之好，笔下的地图随手可绘，准确度惊人；毕业于北京大学数学系的乔荣凝，将数学讲出哲学的高度；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化学系的“特急”教师王天开深受历届学生欢迎，每年学期末的民主测评常是全校第一……

早在林砺儒在任时，就曾强调全人格教育——“中等教育的任务就是引导少年人格之放射线到各方面去”“譬如一株树要它十分发育，就要让它的根四面八方蔓延”“中等教育，恰位于全教育历程之中段，其职分应在完成全人的陶冶，以厚其个性发挥之根基”。至新时期，后任者在传承中坚守，在继承中创新，师大附中正见新风采。

今年8月11日至19日，陆军步兵学院石家庄校区，由梁原草带队，高中新生为期9天的军训圆满结束。自2007年担任副校长之后，梁原草开始负责军训等工作，而师大附中的军训传统已经延续32年。“每一年的军训都令全体师生印象深刻，是一种特别有规律的、快节奏、高强度的，完全不同于校园生活的另外一种生活”。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具体训练，全体负责老师与学生共进退，同样风吹日晒，吃住一视同仁。“遇到学生生病、指导学生办板报等情况，老师们也常会牺牲个人时间，时刻关注学生的起居生活。我们强调老师要给学生表率，希望学生受到鼓舞，学生印象深刻，老师也要吃苦。”践校风、行校训就这样浸润于附中人的方方面面。

追寻教育本源

往昔，鲁迅先生应师大附中校友会邀请，到校作《未有天才之前》的演讲，阐述了他对人才培养的重要思想：“想有乔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想要天才的产生，一定要有使天才生长的民众。”中学阶段能给学生留下怎样的精神记忆、中等教育的使命究竟是什么，始终是教育者心之所系。

梁原草说，师大附中的校训虽简单，但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底蕴。在经济飞速发展的今天，已暴露出诸多问题，比如诚信的缺失、过分趋利，许多传统价值观被淡化，校训之中名列一“诚”字，无疑很有针对性。

重视德育一直以来是师大附中的传统。从林砺儒时期推出“全人格教育”，把人格的培养放在中心地位，并从“诚、爱、勤、勇”四个维度提出了健全人格的要求。发展至上世纪90年代末，时任师大附中校长刘沪提出，在全人格教育基础上增加“高素质”。

上世纪末，梁原草因中国青年访日计划，赴日本作学术交流，住在一位日本青年家中。项目结束前，日方为老师们提供了几项放松、娱乐的选择，购物、去游乐园、唱KTV、亲近自然等活动。梁原草选择了“亲近自然”。离开时，那位“房东”青年竟给梁原草留言，虽可能有礼貌、恭维之意，但说的内容却令梁原草久久陷入深思。留言写着：“有你这样的老师，我相信你的学生都会怀有梦想……”

2007年，梁原草开始负责学校德育工作，他以“诚、爱、勤、勇”为基本要求，针对当下学生的特点和存在的问题，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提出了具体的要求“四有”——有梦想、有教养、有境界、有担当。“四有”的教育目标得到了前任校长刘沪的肯定，更获得了现任校长王莉萍的大力支持。校园内，不仅仅可以看到彰显做人真谛的“校训”，还有“四有”的德育方向和要求。

“现在的孩子们有他们的特点，作为信息世界的‘原住民’，他们学习接受新事物速度很强，在地球任何地方，最先进、最落后的信息都能同步。他们可以很平等地看待这个世界，眼界比我们要开阔。教育的挑战很大。”梁原草说，“我们提出来的校训、全人格教育，‘四有’等都是一脉相承，也不会过时，因为教育的本质是人的发展。师大附中不仅有悠久的历史、厚重的文化积淀，在新时代，依然有我们所坚持的校风、理念、行为方式。”

正如校歌所唱，“我们莫忘诚爱勤勇……附中太阳照着你笑容，我们努力读书和作工”，教育的核心从不曾改变。校园之内，校训无声，正折射着新一代附中人的光彩。

编辑｜薇拉

中华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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