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缪可馨想到的那些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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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大人:您好吗?昨晚我在杉树的枝头看到了一颗明亮的星星。
星星凝视着我,就像妈妈一样,非常的温柔。
我对星星说:不能沮丧哦,因为男孩子嘛。
如果寂寞的话,我再来找你说话……什么时候呢?大概…吧。
就写到这里吧,期待您的回信,母亲大人。一休。母亲大人:您好吗?昨天,寺里的小猫被邻村的人带走了。
小猫哭了,紧紧抱着猫妈妈不放。
我对小猫说:乖,别哭了,你不会寂寞的。
你是个男孩子对吧?会再见到妈妈的。
什么时候呢?一定会…吧。
就写到这里吧,期待您的回信,母亲大人。一休。
一
常州金坛河滨小学五年级学生缪可馨,因为自己的一篇作文被老师否定没有“传递正能量”,批评了一节课,要求反复修改,而跳楼自杀了。
事件后来的调查是:
当事袁姓老师否认作文本上的叉和杠是自己划的,说是缪可馨本人划的;班级群里一个家长带头说同意老师没有错的,跟在他后面点个赞,然后几十个家长刷了几屏大拇指。
而有另外的家长透露的是:缪可馨没有参加袁老师组织的作文培训班,所以总是受到该老师关于作文方面的打击性评判;缪的妈妈也出示了给袁老师红包的截屏;更有诸多网友称自己是袁老师以前教的学生,在网上透露自己当年是如何被该老师辱骂的。
缪可馨的父母还展示了孩子生前在家时的亲子互动,父母共同参与孩子的生活和学习,并没有缺席,不存在对孩子的忽视和不关爱。
学校监控显示,缪可馨翻出栏杆后,并没有直接跳下去,犹豫了几秒,好像想翻回来,但是体力不支,最终坠楼了。
事情的真相还没有完全明了,也许永远也没办法完全明了,即使明了,缪可馨小同学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这起毁灭性的事件,让我想起了我的那些原本都是小可爱的来访者。
A,初中三年级,重度抑郁,有过自杀行为。她遭遇的是校园霸凌,然而当她上初一,第一次忍受不了被霸凌,斗胆向班主任求助时,班主任的回复是:你就是个累赘。
她给我讲自己的过往时,十分努力的保持着平静,强行让自己语气平淡。即使这样,“你就是个累赘”,也能让人听出满满的轻蔑。当她的家人到学校找班主任问责为什么不处理有霸凌行为的孩子时,班主任的回答是:你孩子成天撒谎,还会偷人家东西,被打还不是正常。
涉及霸凌的咨询,按规定是要上报的,可小同学无论如何不肯告诉我她的姓名和学校。她说:没有用的,以前也找过,校长让班主任查一下,最后(班主任)还是骂我,她们(霸凌她的同学)打我打的就更重了。
B,初中三年级,厌学,不肯去上学,当时在家已经近半年。B有位很了不起的妈妈,从起初的焦虑,沮丧,忧愁,渐渐接纳了孩子的状态,现在孩子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热爱,转学了。直到知道转学手续办理成功了,他才告诉妈妈他不肯去学校的最大原因:数学老师因为他的同桌几次数学考试都没考好,在班上多次进行语言羞辱,还罚他同桌跪在地上订正试卷。孩子觉得既可怕又厌恶,不想见到数学老师。
C,大学三年级,抑郁,总觉得自己必须要讨好所有的老师和同学,总担心一不留神就得罪了大家,总怀疑大家在说自己不好。咨询中,发现她这种讨好心理的导火索是小学五年级时,因为一个同学成绩太差,老师某天突然要求大家把教室窗帘都拉上,让那个同学站在讲台上,全班每个学生走上去,在黑暗里踢那个孩子一脚。她害怕的要命,走上前时,腿伸不出来,没有踢就下去了,被老师狠狠的瞪了一眼。
“从那以后,我觉得老师掌握着我的生杀大权,他瞪我一眼,我好像会死掉。所以我必须对所有的老师都保持微笑,必须跟所有的同学都友好,万一有人不喜欢我,告诉老师我有什么不好怎么办?”这个女生笑着对我说,即使眼泪已经糊满她的双眼。
D,初中二年级,抑郁,厌学,休学已一年半。休学起因:初一刚入校一周时,隔壁同桌(一人一桌,坐在相邻过道旁的同桌)上课做小动作,被老师发现,老师走过来就把同桌课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撸到了地上,并大声斥责,然后命令同桌捡起来,在这期间一直责骂。导致这孩子每逢上这个老师的课就战战兢兢,生怕被老师发现自己有不足之处,而遭到同样的对待。上学让他疲惫不堪,最后发展为不敢走进任何学校大门。因为每个学校都有面相严肃的老师,而每个这样的老师都能让他想起那可怕的一幕。
当然,也有很多案例,老师是来访者生命中的一束光。
只是,渣人就像老鼠屎,哪口锅里都会有那么一两颗的。就像上了十几年的学,总能听到老师们说过:某某某,你就是颗老鼠屎,坏了我们班一锅好粥。
所以,这篇文章要讲的是,怎样教柔软的孩子面对老鼠屎似的子弹伤害,而不是在这里声讨这个袁老师的。
如果她做了那些应该被指控的恶行,就算她最后逃脱了法律的审判,她的良心也终将让她无处安身。
如果她没做,直到事发后的第二天,她都没有去慰问缪同学的家长,而是照常与同事说说笑笑,也有悖正常人的反应。起码,这不是一个善良的人的反应。
二
缪可馨小朋友和上述的这些孩子,都在相仿的年纪,遇到了类似的挫折,遇到这样的老师,都留下了很深的伤。有的是休学厌学,有的是带着抑郁艰难前行,而缪可馨更是为此失去了生命。
五年级,11岁,正是青春期的开始,上述那些在初中时期遭遇学校不公正对待而影响了正常生活和学习的孩子,也正是在青春期。
青春期的孩子,处于自我同一性建立的时期,对于自己是谁,在社会关系中的位置,将来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怎样才能成为那样的人,都会开始有较深的思索、有强烈的比较倾向。
他们对身边的人和事开始有自己的评价,同样,也非常在意身边的人对自己的评价。这些人包括但不限于:家长、老师、同学、朋友。
心理学家曾专门对青春期的孩子进行过研究,通过对小学五年级和初中三年级学生的对比分析,发现从儿童期到青春期还是一个情绪的“滑坡”阶段。即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幸福感是锐减的。
在不同的社会情境中,如老师、家长、同学、朋友面前,对自我是有不同的要求的,孩子们也会表现出自我不同的侧面。而在青少年早期,他们意识到了这些不同,但还不能将这些特征有机地联系起来,也没有认识到这些不同自我的一致性,以至于内心会产生很多的冲突。
可能看到这里,细心的读者会质疑:遇到打压孩子的老师固然倒霉,但是全班那么多孩子,为什么这几个孩子就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压?上述那几个休学的、抑郁的孩子,老师甚至并没有直接对他们做怎样的事情,而是对他们的同学做了恶劣的惩罚,为什么反而导致他们的学习和生活受到如此大的影响?
这跟这些孩子的原生性格有很大的关系,这些孩子,具有相同的原生性格,特点是:性情温柔细腻、尊重权威、包容性强、特别喜爱和平的氛围和美好的事物、喜欢熟悉又温馨的环境、不喜欢突然变换环境,如果新环境不如老环境,会特别排斥新环境,想念老环境、厌恶冲突、急躁和剧烈的竞争、惧怕强烈的刺激和打击(胆小)。
当他们尊重或惧怕的权威——老师,给予他们负面的评价时,他们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质疑,而是接受和认同。当他们尊重或惧怕的权威——老师,对着同学发出狂暴的惩罚时,他们也不是质疑,更不会反抗,依然还是接受和认同。
所以,对很多孩子来说,老师扎心的一句话,甚至狂暴的体罚,固然会留下或多或少的阴影,但同时这也让孩子们发展出了各自的防御机制。可是对这种原生性格的孩子,哪怕只是亲眼目睹老师狂怒、同学受罚,也是直接对他们柔软、且不设防心灵的一次暴击,严重的,不仅会导致他们自我评价降低,还会导致他们自我攻击,直至心理崩溃。
这样的心理崩溃虽然貌似是突然发生的,但实际是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积累和酝酿。他们容易包容别人的特质,在负面环境中首先呈现主动忍受的行为特点,这会让他们的要求,显得不那么迫切,同时有些要求因为也不那么容易实现,遭到拒绝后,这类孩子就会不再提起。直到积累到某一天,他再也承受不了,然后就转成了严重的自我攻击。
比如,遭受霸凌的A同学,因为家长找到学校,也没能讨回公道,反而得到更加变本加厉的霸凌,她自杀、抑郁,也不敢告诉我她的姓名和学校。
B同学的妈妈对他很疼爱,他也直到知道自己转学手续办理成功了,才告诉妈妈自己不肯上学的主要原因是受不了可怕的数学老师。而这时妈妈才彻底明白孩子为什么总是说不想回这所学校上学。
C同学直到上大学,还活在小学老师那恐怖的一瞪眼中,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像中了魔一样要讨所有老师和同学的欢心才安心。
D同学转学回老家后,终于在熟悉的环境中慢慢走出了抑郁。
而缪可馨的妈妈提到孩子总是被袁老师刁难,去年曾被老师打过耳光,孩子也曾跟妈妈提出过换班级。缪妈妈曾打算为女儿转学,又因为担心孩子对新环境适应不良而放弃了。
换班级、换学校、换城市,对这些孩子来说,只是逃避险境的本能在恳求,但在现实里困难重重。比如换班级,家长即使向学校提出来,也基本不会实现,而转学,更是难上加难,至于换个城市生活,对一家人来说,更不可能是一件说走就走的事情。
那么,如果我们的孩子恰巧就是这样的孩子,我们要怎样做才能防患于未然呢?
三
首先,我要明确说的,就是那种“现在的孩子太脆弱,太少挫折教育”的论调是绝对错误的。尤其是把对孩子恶言恶语、在孩子求助时毫不留情的拒绝,视作“挫折教育”,是极度愚蠢可笑的认知。
家长是孩子赤手空拳面对这个世界时唯一的后盾,那样的认知,无异于釜底抽薪,让孩子感到腹背受敌。人在失去安全感后,最容易产生的是焦虑和攻击性,而不是自信和勇气。
当然,我们陷入困顿时,比较好的办法是自我鼓励,自我肯定,扭转对事物的看法,从而把自己拔出情绪的沼泽。
这就是很多大师说的:不要让别人的评判成为自我评判,要有独立的思考和判断能力,要为自己活。
道理没错,可是孩子之所以是孩子,正是因为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他都没有那么强大和成熟。
活明白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有些人一辈子都活不明白,让一个自我同一性都没建立的孩子去思考和分辨权威的是非对错,那也太不现实了。
身为家长,我们还是先把自己做好孩子的保护伞,又要罩着他,又要让他接受适当的日晒风吹雨打,等孩子自我的根基扎稳了,再慢慢收起我们这把伞。
前面讲了,孩子进入青春期,开始对自我有更进一步的觉醒和探索了,如果此前,他的自我一直发展的成熟、良好,他就能比较好的整合不同关系中的自我,形成具有同一性的自我,慢慢实现真正的强大。但是显然,这样完美的事情,发生的概率是相当小的,否则青春期冲突和逆反也不就成为研究课题了。
我们都知道,即使在家里,言语伤害发生的概率其实都是很高的。身为家长,在孩子需要管束时,我们不可能每次都教育的头头是道,急起来,谁没打骂过孩子?
恰巧这类孩子对家长的包容也是最强的,即使被打骂了,事后如果家长诚恳的为自己的不当行为道歉,多加注意自己在教育孩子时的言行举止,并有切实的改进,情绪趋向稳定平和,孩子会非常敏感的发觉父母的提高,从而主动表达自己感受到父母的爱。
在学习和生活上,当这些孩子在小学时期,家长最好能以亲切甜蜜的陪伴和倾听为主,这类孩子需要大量的时间表达内心的感受,如果学业过于繁重,占用过多时间,会让他们的情绪和情感无法尽情宣泄,甚至会受到比较大的压制,并不利于心理健康。
在初中时期,这类孩子依然会喜欢温馨和善的家庭氛围,在情绪情感上,也依然需要家长主动为孩子减负减压。这类孩子在青春期之前,比较需要家长和师长的引领,所以并不需要事事民主。当孩子明确表示某事他想做主时,则可以由孩子做主,这说明他关于这类事情的自主意识已经发展起来。
对这类孩子,放手要慢、要缓、要支持性放手、包容性放手。
因为这类孩子细腻温柔的性情,家长与之相处,可以尽力去感受和享受他们善于包容的天性,用更大的包容去接纳他们的一些小毛病、小缺点。
最直观的衡量方法,就是看孩子是否有撒谎行为,如果出现了撒谎行为,则要反思是否家庭或学校对孩子要求过高、过于严格?
如果发现撒谎行为是针对父母的,则反思自身;如果发现是针对学校的,则要及时与老师进行沟通。沟通目的是争取老师降低学业要求、宽松对待孩子的成绩,而不要告诉老师,孩子出现了不良行为。
要知道,这类孩子的撒谎行为并不是为了损人利己,只是为了逃避惩罚和劳役。严格说来,并不能算真正的撒谎。
而如果老师只要透露出一点对他们为人的不屑,落在他们细腻柔软的心灵上都是重重的一击。他们会认同老师对自己是“坏孩子”的投射,极易因此背上思想包袱,最终真的成为名符其实的“坏孩子”。
如此,到高中时期,这类孩子如汪洋大海般的能量渐渐开始源源涌出。而高中炼狱般的三年学习,家长无论如何帮助减轻孩子的思想负担,在繁重的学业压力下,这类孩子还是会出现情绪消沉的时刻。
那时,家长依然还是像孩子小时候那样,做到亲切而甜蜜的陪伴和倾听,给予全然的支持就好。
不必说什么大道理,当孩子把内心的郁闷说出来后,甚至偶尔一两天不去上学在家睡上一大觉、玩上一天一夜的游戏,那些该怎么做的大道理和行为,会接着出现的。
我们最需要注意的是,这类孩子如果没有遇到太遭心的老师,但从小学起各种小麻烦不断,到青春期时出现了沉溺游戏难以自拔的现象。
出现这种情况,一般是孩子的家庭教养方式出现了较大问题,比如在小学时期就得不到家长的理解和疼爱,成长环境严苛,以至于发展到孩子躲避到虚拟世界中。
这种情况的纠正,今后有机会另外撰文再说。
希望缪可馨同学的血与痛,能够引起人们的哀与善,让她小小的、柔软的灵魂,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