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所见 皆故我 非今我也”:苏东坡的“忏悔书”
也许因为文学上的天赋和成就,一路受人追捧、高歌猛进,得意非凡,刚过不惑之年的苏轼,恃才傲物,豪放不羁,无所顾忌,难免有飘飘然、自我膨胀之嫌,以致招人嫉恨而毫不自知。
1079年,被调任他处的苏轼,毫无政治敏感性,刚上任还立马给皇帝写了一封语带酸意的“感谢信”《湖州谢表》,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云云,让人不禁联想到唐代大诗人孟浩然面对唐明皇扬言“不才明主弃” 的冤屈。正值皇帝任用王安石强推新政的敏感时期,此信在朝廷上公开的后果不难想象,最后苏轼进了牢狱,吃了闷棍,被贬黄州。这就是有名的“乌台诗案”。
弹劾者有之,避嫌者有之,同情者也不乏其人。同朝的李之仪(字端叔)就甘愿为苏轼四下奔走,不遗余力,为他鸣不平,并多次托人辗转送书信,宽慰苏轼以表同心。被贬黄州,心绪不宁,度日如年,落魄孤独无助,苏轼心里一直记着李之仪体己贴心的书信,思忖再三,铺纸提笔,向李之仪倾诉衷肠,一泻千里,写下了长长的《答李端叔书》,以谢其诚。
一番客套寒暄后,苏轼说:先生你是聪明人,我们都跟黄庭坚、秦观是一起诗词唱和的好朋友,你不要轻易相信他们在你面前对我的夸赞。我被别人嫉恨,唯有这两位老兄说我好话,就像有人喜欢吃昌歜(chu,菖蒲根腌制品,又作菖菹。传为周文王、孔子嗜好之物),有人喜欢吃羊枣,也许没有什么理由。如果就此说他们二位不是,那也不是个事儿,但要是把这种个人癖好强加于众人,那就更加不好了吧。苏轼就像跟久未晤面的老朋友促膝谈心一样,推心置腹。
苏轼说:我年轻时读书作文,都是应试之举。进士及第之后,贪心不足,还要搞什么制策,其实我何德何能啊?制策就是要直言尽谏,所以我常常纵论古今,评说是非,只是想尽职罢了。做人苦于没有自知之明,我既当了官,就想当然以为自己有本事,所以事到如今,差点冒犯死罪。汉高祖刘邦所以会骂不识抬举的娄敬“以口舌得官”,以为自己能言善辩了不得了,实在可笑啊。不过世人就此认为我苏轼直言进谏,就是要鼓吹自己与众不同的政见,那就错了。“空谈误事”,这是我等制策人向来的习气啊。蝉鸣雀叫,自生自灭,徒劳无益。我常常苦恼于大家这样抬举我,眼下先生你还这样夸奖我,这就更加离谱了不是。获罪至今,我竭力封闭自己,常常穿着草鞋,划着小舟,穿行于山水之间,与乡野樵夫渔夫杂处,有时遇到醉汉推搡诟骂,心中窃喜大概已经没有什么人认得我了,被人遗忘的感觉真不错。往日的亲友也没有人写信给我了,片言只语也没有,即使我写信给他们,也没有回音,我正暗自庆幸可以让他们免受我的牵连连累了。眼下先生你又几次三番这样惦记着我,实在不是我所期望的啊。
树长瘤,石有斑,犀牛角相连,人们以为稀奇,其实都是病态而已啊。自从我遭贬以来,无所事事,我就心里不停地反省自己。回顾我有生以来三十多年的所作所为,也是毛病多多啊。先生你知道的,都是过去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你听说我的名声却不了解我的实际,是不是像只知道采花朵而不知道摘果实那样啊?是不是能从我的病态中得到什么好处呢?这些个名堂,不当面根本说不清楚。我现在,已经不敢提笔写东西了。这个信,虽然不是刻意地写文章,但是顺手写来,倒也篇幅不小了。先生你一定不要给别人看,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年末了,天气寒冷。先生你还有孝在身,多多保重啊。就此搁笔。
读了苏东坡先生的这份“忏悔书”,各位看官意下如何?一定心潮激荡、心绪难平,有不少想法要表达吧,不吐不快,欢迎随时关注、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