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话中秋——《红楼梦》中的两个中秋夜——别有滋味在心头

中秋一词的出现可以追溯到《周礼》一书。据说古代的帝王有春祭日；秋祭月的礼制，也许这就是中秋节最早的起源吧。不过中秋节，被确定作为一个节日，已经是唐代的事了。《唐书》记载有“八月十五中秋节”。其盛行于两宋，到了明清时期更是与元旦这样的重大节日并驾齐驱了。月亮以其皎洁柔和的光芒和朔望盈亏的变化，对人们有一种特殊的魅力。秋天的冷清萧疏又能勾起人们的离情别绪。两相交融最容易摇荡人的心旌。八月十五，居秋之中，亦称仲秋。满月如银盘，一家人赏月或缺一二人，怎不教人思念远方的亲人。若是游子孤身一人漂泊在外，念及父母家乡怎能没有“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哀愁与孤独呢。此时对月抒怀，虽然天各一方，但却沐浴在同一片月光之中，可借月华寄相思。

然亦有不同的情怀，《红楼梦》中有两次描写中秋的情节，表述的却并不是亲人之间的相思之苦。第1回有“贾雨村风尘怀闺秀”这一节，贾雨村欲进京求取功名，然而行囊羞涩，淹蹇在葫芦庙中。这一日正好中秋，他对月有怀吟了一首诗：

未卜三生原，频添一段愁。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这勉强算是一首情诗，表达的却不是离愁。而是壮志未酬，因为窘困而难以回报知己的回顾之情，所以只能委托月光告诉玉人自己内心的情愫。贾雨村心里的这个知己，就是甄士隐家的丫头娇杏。这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娇杏因好奇多看了贾雨村两眼，引得贾雨村以为她是个巨眼英雄，风尘中的知己。贾雨村并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这首诗的基调其实更多的是有志难伸的苦闷。

同是这一夜，甄士隐恐贾雨村中秋之夜客中寂寞，便邀他到自己家中赏月。几杯酒下肚，贾雨村狂性不禁，对月寓怀又作了一首诗：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甄士隐听了这首诗便说：“飞腾之兆已现，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落拓的贾雨村，并无一分羁旅漂泊的悲情，唯有一心飞黄腾达，要做人上人的宏愿。所以他眼中的中秋满月，并不象征着亲人团聚，而是功成名就，俯视天下的雄心。

第76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此时的贾府颓势已露。贾母虽好兴致聚齐一家大小在凸碧堂赏月，看着眼前的子孙竟坐不满一个大圆桌，不免感叹贾府人丁再没有从前兴旺。更兼李纨在病中，王熙凤更是病已成势，两个人都没来，更显寂寞。一家人都在家中，也算得齐全。大家一起饮酒赏月，击鼓传花说笑话、作诗，似乎很有兴致。但抄检大观园后，弄得人口不宁，一家人都各怀心事，掩不住的是内心的荒凉。再没有彼时，元宵赏灯、庆寿攒金时候由衷的欢快了。使得这月和夜也都一起清冷凄凉起来。

更有林黛玉和史湘云两个寄人篱下的孤女，更觉凄凉无助。在凹晶馆史湘云责备薛宝钗自毁前言，各自回家去过中秋节之后，更是说出了：“卧榻之侧，岂许他人酣睡。”（自己终究不是贾府的人，不能正真融入这个家庭）的激愤之语。两个孤弱的女孩儿，抛下了自怨自艾的情绪，豪放地联起诗来，你一句我一句，互不相让。待她们联到“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预示着她们两人的命运之句时，另一个与她们一样命运飘零的女孩儿——妙玉出现了。三人同病相怜，却全不在意，竟兴致勃勃地烹茶、论诗、续诗。作成了《大观园即景联诗三十五韵》。此一番豪兴更比贾雨村清高可爱。

中秋佳节，一家人团团圆圆分饼赏月，是何等的幸福。但月有阴晴圆缺，若能彼此遥祝千里共婵娟，也是一件幸运的事。倘若人有旦夕祸福，更当自我珍重。人生自有前途，月圆的感慨，更应朗阔天地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