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是一辈子的事
《理发往事》
天热了,头发也长了。头发长了就觉得难受。吃过午饭,就寻思着去哪里理个发。
一个人径自出了门,往前,拐弯,再往前,再拐弯。就这样人跟着脚走,脚走到哪里,人就跟到哪里。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城关小学附近。城关小学对面有几家理发店。走到这儿就停下脚步,偏过头望了望。只见这几家店都门可罗雀,往常这里都是门庭若市,今天或许因为不是节假日,又过了中午的缘故吧。想着就顺脚走到一家店门口,伸头向里望了望。里面有人问,理发吗?我说,是,理个头。理个头就是理个头发的意思,要不头怎么理呢?里面的人说,进来吧。说话的人是店老板,是一个大约三十出头的女人。走进去,那店老板说,先洗个头吧。我说,嗯。一个年纪和我相仿的姑娘就开始兑水准备给我洗头。稍待片刻,她兑好了水,让我坐在板凳上。我就乖乖地坐下,头朝着洗脸池勾下。洗脸池上面有个水桶,桶里装着她刚兑好的水,一开开关,水就从水桶边的水龙头里流出来。她问我,水烫不烫。我说,正合适。她就给我洗起头来。她的手像两条鱼在我的头上游来游去。她洗头的时候,我温顺极了,其实平时我也挺温顺的。她洗我的头,我想我的事。
城关小学离县城一中不远,大约百十来米。因此一中也就离这理发店不远。我在一中上学的时候,常到这儿来理发。和很多人一样,图的是方便。那时理个发便宜,记得是五元。高三的时候涨成了八元。现在是十元到十二元。这价格就跟我前几年长个子一样,拔节似的,蹭蹭往上蹿,拦都拦不住。
洗完了头,我还在拿着毛巾擦湿头发,老板就说坐这个椅子上。我跟接到命令似的坐到指定的椅子上。老板说,理什么?我说,三七开。老板就比划着剪起来。我理发简单,要么平头,要么毛寸,再就是三七开。
小的时候,理头都是理平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平头。四五岁那会没有推子,头发长了,常常是母亲拿了剪刀给我和弟弟剪。母亲给我们剪头发,有时剪得好,有时剪不好,剪得好倒也罢了,剪不好的时候,我们走在村里,大一点的孩子就会欺负我们说,你这头是被驴舔了吗?其实他的头也是他妈给剪的,也跟驴舔了似的。只是我们不敢说。
上小学的时候,村子里有推子了,我家也有一个。但父亲常年在外,没有人给我们理。等头发长了我们就去一个舅爷家理发。去舅爷家,舅爷就拿着推子一个一个给我们理。我们亲戚好几个娃娃都在他那理。给我理的时候,推子夹到了头发,问我疼不疼?我硬着头皮说不疼,其实眼泪花花已经在眼眶里打转转了,可嘴上就是说不疼。那时候,可不会说我是男子汉这样的豪言壮语,纯粹是为了不让其他的孩子笑话,笑话我连这点疼都受不了。也为了不让理发师嘲笑说,你这娃没脏腑。就那样强忍着,一直到理完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或说眼里进头发了要揉眼睛,趁机摸一把眼泪。然后和大家一起咯咯地笑。你以为大家都觉得你是真的眼睛进头发了?其实谁的心里都明白,你是推子夹到头发疼的掉眼泪了。因为每个人都是这样做的。那个时候,大家都一样,都理平头。
祖母家有把小刀,刀柄细长,有点弯曲,头上有个刀片,刀口不是很锋利,整个刀身全是铁的。我们小时候常拿着在土里玩,也不晓得它是做什么的。有一天,我问祖母,这是干什么的?祖母说,这是你爷爷用来给人剃头的。剃头的?我爷爷用来给人剃头的?我爷爷死的早,我没见过我爷爷,更没见过我爷爷给别人剃头的样子。我问祖母,用刀片剃头,不疼吗?祖母望了我一眼,笑着说,疼啊,怎么不疼哩,疼得眼泪花转圈圈哩,还要笑着说不疼。我问,疼了为什么不哭呢?祖母说,怕被人笑话呗。我长长地“噢”了一声,然后我就上初中了。
上初中了,镇上有个亲戚开理发店。我们头发长了就去她那理。亲戚对我们很好,我们去她那理头,无论她有多忙都会热心的招呼我们。我们理头都是免费的,不要钱的。有时硬塞给她钱,她也不要,反倒要训斥你见外了。后来也就习惯了。我去理头的时候,先洗个头,然后就理发。各行有各行的规矩。这是理发店的规矩。我那时胆小,坐在椅子上也不说理个什么发型,其实也不知道有什么发型,更不知道哪种发型适合我。亲戚说理个毛寸吧。我说嗯。亲戚是镇上有名的理发师,她的理发店平常都门庭若市,人都能把门槛踩烂了。一个毛寸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但她不是三下五除二就完成了,而是有条不紊,一丝不苟,既有效率又有质量。毛寸理好了,看一看镜子里的自己,简直帅呆了酷毙了。初中三年,我就一直顶着个帅帅的毛寸出来了。
后来,就到县城上高中。高中是在一中上的,一中离城关小学近,就常到城关小学附近的这几家理发店理头。坐在椅子上,老板问理什么?我说三七开。一句三七开我说了高中三年,高中三年一直理三七开。现在也是。
其实发型挺重要的。理好了显得你年轻帅气。理不好就无异于毁容了。走进教室,大家一看你理了个这么难看的发型,以为进来了个怪兽,就全都向你围拢过来,准备讨伐你的时候,止步,定睛一看,原来是你小子。待看清了庐山真面目,他们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异口同声地“噢”一声。就又向着你围拢起来,把你围个水泄不通,一个个争着抢着摸你的头,好像你那头是个什么稀罕物件似的。然后你一句你咋理了个这么难看的头?他一句你这发型也忒个性了!你一言我一语的没个完了。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大家动不动就拿你的头发说事,你的发型就成了大家在繁重的学习之后唯一的笑料了,你也算是积了一件功德吧。直到你头发长长了,大家都习惯了,不以为然了,这事就才算过去了。
我的思绪还在高中的三七开里,恍惚听到老板说“好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了点失落。站起来,将早已准备好的二十元钱交给老板,她说“给,找你十块。”接过钱,我也不在镜子里看看理得怎样,就大步出门去了。走到路边,只觉头上凉飕飕的,摸一摸头,这才恍然想起是头发理完了。偏过头朝店里看看,老板正端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徒弟正拿着笤帚清扫我刚刚理完掉落在地的头发。
我对这一切笑一笑,便径自回家去了。阳光灿烂,神清气爽,往回走,身后像跟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记忆,一大片一大片的记忆被时光一大片一大片地剪去,只剩下一星半点的零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