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开附在日本文化表面的面纱 解释日本民族极端且矛盾的文化特性
日本人在外表的含蓄之下总有些异样的情绪,张燕淳在《日本四季》中对此做过很有意思的描述。有一次,她陪幼儿园毕业的儿子参加送别会,每位家长在讲话时都是一副满怀感激、泪眼婆娑的模样,窘到这位外来的母亲既怕哭不出来坏了气氛,又觉得这么为难自己很是委屈,结果轮到自己发言时,情绪难以自控,泪水潸然涌出。唉,日本人就是这么善于表达自己的多愁善感,可较起劲来,却又是一副狰狞的模样。这个话题被反反复复谈论了几十年。从明治维新时起,日本向西方开启大门,一面是他们迫切汲取西方先进的技术和理念,另一面西方人也像看待外星人一样,对这个大洋彼岸遥远的岛国保存着持续性的好奇。即便到了今天,在日本与西方关系格外热络的表象下,也总是在文化和性情上存在着天然的距离。
不像我们中国人,历史上给予日本深刻的影响,及至近代遭受日本殖民者带来的巨大苦难,各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实在很难跳脱且冷静以待。西方视野下的日本猎奇,由于太平洋战争的爆发而形成一次小高潮,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研究是鲁思本尼迪克特所撰写的《菊与刀》。这本经典小书对日本人的品格、习性做了既理性又充满想象的描述。作为一名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没有过分纠缠于日本人的个别与奇特,而是将之纳入历史、文化、地域的差异中,读起来真切生动,在学术化的表述中显示出女性学者细腻柔软的一面。如果说本尼迪克特对日本采取的是一种学者式的好奇,那小泉八云就算得上铁杆粉丝级的膜拜了。这位换了日本名字、娶了日本妻子、大半辈子住在日本,且用日本的传统素材进行写作的英国人,正可谓彻底地日本化。据说他写的日本鬼怪故事连日本人看了都觉得惊艳,后来小林正树还以此拍出代表作《怪谈》。说怪也不怪的是,在小泉的作品里,我们还是能透视出与纯粹的日本文化疏离和迥异的一面。他是带着迷恋的态度来书写日本的,且尽力贴合日本人的心理,但在骨子里他永远只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外人”。难怪在小林正树的电影中,日式的萧杀和决绝,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刻意。
将本尼迪克特和小泉八云中和在一起,略约可以勾勒出荷兰人伊恩布鲁姆的模样。这位先是研究中国文化,进而兴趣转向日本的当代学者,其转变的理由是:如果说中国文化中有种近似于清教徒式的诉求,那么日本文化则饱含着酒神式的官能狂欢。对他而言,也许是对多数人而言,狂欢当然更容易上瘾。在他的著作《面具下的日本人》中,布鲁姆没有像一般学者那样忙着摸索、攀爬日本文化的高地,而是俯下身子,尽可能地“窥视”日本社会隐秘的一面。从日本神话的源头开始,布鲁姆引领读者进入日本文化的腹地,在这里,你能看到各种光怪陆离的日式奇谭——报纸上公然印着被绳索捆绑的裸体女人的照片;电视上时常出现施虐和受虐的图像;地铁里的人们毫无顾忌地翻阅色情杂志……
发掘这些表象背后的文化内涵,既是对被强行定性为“菊与刀”的日本人矛盾性格的再表述,同时也打破了长久以来“外人”看待日本人的两分法,进而试图找到调和的、符合人性本质的认识论。这让我想到了《何为日本人》的作者山本七平的观点,他认为外界不应该再纠缠于“菊与刀”的概念,在他看来,日本人所表现出来的矛盾性,虽然足够特别却自有其存在的理由。他更愿意用“明与暗”来阐释日本人的性格,而这更像是全体人类共有的性格特点,只不过生长在这片狭长海岛上的人们,从他们与大陆分离的那一刻起,便走向了某种隔绝的、单一的道路。布鲁玛的研究着眼于日本的“下位文化”,电影、漫画、通俗文学、民间习俗都是他考察的要点,这也为我们提示了一种认识日本的方法——透过日本的大众文化,尤其是文字和影像对此的解读,或许我们会发现一个超出我们想象的,在菊花徽章与武士刀之外陌生而真实的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