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 · 我的家乡 我的土地 我的亲人
作者 | 来自西北的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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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3日的这一天，我正在回老家的路上。
这一年的春节，因为武汉肺炎的关系，变得人心惶惶起来。虽然戴着口罩，焦虑还是写在他们的眼中。每天都有新的城市感染，数字每天都在增大，消息真真假假，真实的情况没有人知道。列车里戴着口罩也不方便说话，也没有太多的人愿意说话。今年新年，似乎注定过得特别压抑。
1
来讲讲我的情况吧，我老家在西北，十八岁第一次坐绿皮上大学花了40多小时，一到学校报道签完字我到宿舍蒙头就睡，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毕业后，我就进了现在的公司，进了第一个项目，从实习生开始做起，到今年四十好好几了，还是常年在工地上混迹，我们行内说法就是忙活惯了，一辈子奔波命。现在美其名就是总工程师，实则不就是在风沙里吃土的，高不成低不就的样子。
数了一下，我在这个行业也快二十年了。毕业那会儿我们大学生可矜贵了，项目都在国家落后的地方，但国家要我们去哪里，我们都是没有怨言的。那时就觉得自己在奉献国家。国家哪里需要我们，往火车上一蹦，就过去了。
后来我跟着一个一个项目从零到有，到试转，最终投入使用，自己也在其中，不知不觉老了一圈又一圈。我们行里经验都兴讲干过几个项目，不说干过几年。一个项目短的2年，长的4年，几个项目下来，时间真如白驹过隙。
年轻的时候我也挺喜欢弄弄文字，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你看我们的国家多大啊，那黄土是她的皮肤，大江是她的脉搏，大海是她宽广的怀抱。那时我们年轻，都觉得凭着我们可以将国家建设得更好。
后来发现项目上还有不少跟我一样儿喜欢搞点文艺的，有葫芦丝儿吹得忒好的，有歌唱得跟艺术家似的。九十年代初行业正是方兴未艾，那时候我们干火电待遇普遍比较好，在外面也倍有面子。如果没有对象的话，像我们这种毕业不久的技术员，在当地相亲市场也是麻麻的吃香。
现在我们都上了年纪了，进公司的小年轻也越来越少了，有的才来了几个月就嫌辛苦，嫌钱少走了，都去干互联网去、考公务员了。我们这行也从朝阳行业变成了夕阳行业。不仅行业夕阳，人员结构也变得夕阳。
果真讲奉献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但你要我再选一次，我估计还是选干这行。我也解释不上为什么，但我知道你让你年轻的时候再选多少次，我还是会选择这现在这样。
我们这行也有不好的地方。一年到头，呆在家的时间可能不到两个月。项目国外、国内都有，反正就不可能在城市。我回老家的时间就更少了。印象中大学毕业之后，就很少有机会回老家。就算跟我自己媳妇儿孩子平时也只是视频聊天比较多。
放假了我就带她们去旅游，全国各地地去，每次我都感觉一个月时间太短了。但回到项目，就要全身心投入了，项目那么多人的安全、工作进度都看我了，我要对每个人负责。
这么想想，我的工作倒真的和现在的医护人员挺像——也是经常见不到自己的家人，所以对于他们我向来是非常尊敬的。其实如果社会每个人把自己的职责都做好了，每个系统，每个齿轮都正常工作，社会机器也就会顺利运转起来了。
2
对于生死，我倒是很坦然。中国人讲生死有命，富贵由天。后面半句我不敢苟同，前面那半句我却是赞同。如果你说，你不怕死吗——怕，但在死面前，你这卑微的个体又能算得上什么。
项目总是会发生意外。我入行第一年一个师傅从28米摔下来，当场便不省人事了，后来送到最近的医院抢救，也是于事无补。我还记得师傅送到救助站嘴里全是血的样子。那天晚上我就站在救助站门外，一直等救助站的医生做完临时的抢救，再送到附近的医院——只要在外头的医院离世，这就不算项目意外了，懂这意思吧。
果然，师傅再也没有醒过来了。那是第一次我觉得人真的可以如此脆弱。一个一分钟前还在说说笑笑的人，下一分钟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
事后，项目赔了一笔钱，大概是大几十万吧。他家里还有两个小孩，这笔钱当时也够他家的小孩读到大学——当然我不知道他的孩子后来有没有读上大学，还是像他爸爸一样，继续成为了项目上一名普普通通的工人，重复着上一代的轨迹。后来我待的项目多了，也就见多了——意外总会在意料之外发生。这都是无法预测，无法避免的。
事故见多了你就会问自己——人的性命真的值钱吗？都说人命是无价的，但其实不是的，人是可以标价的。而且很多人的价值往往还不是很高。
再仔细想想吧，中国有那么多的人，少一个多一个其实又有什么区别呢。或者某一天我也会因为一个什么飞来的意外就消失了。但我不在了，世界依然会好好的。
生死有命，我只有听凭上天的安排。你如果常年面对着钢筋水泥，就会知道生命是有多渺小了。即使在那些人造的庞然大物面前，你也只是渺小得像尘埃。
我现在坐着南到北的列车，窗外从南方的水田到北方的旱田以及那赤裸裸的树杈，中国真是大啊。最近两年我都是坐这条线回老家，都是相似的风景，我们好像改变了什么，又好像没改变了什么。
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基建工作者，这列动车就不会存在，也不会有这条路线。但即便是如此，窗外的青山依旧长青、绿水依旧长流。我们不过是在这上面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脚印而已。
人大概也一样，当我们项目顺利投产时，望着头顶上30多米高的烟囱，一开始我也会觉得很壮观，但现在看这不过是很多年后历史长河中留下一丁点的工业文明的遗迹而已。
3
上次回老家大概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家里老头始终不肯跟我们住城里。他说就是喜欢和他养的黄狗，守着我们那破屋，说住不惯城市的生活。我和我姐各自在不同的城市安了家，都没办法劝他搬出来和我们一块儿住。
偶尔他也会用微信发些老家的图片给我看，说你看老家下雪了，寒假可以带妮妮（我闺女）过来玩儿，上次在老家下雪把她乐得不行。
那都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候，我闺女才四五岁的样子。老头带着她到处串门，到哪都是笑呵呵的，给亲戚介绍这他孙女。
我知道，他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就是想我了。到了我这种年纪，这种话也不好意思开口。对我来说是，对他来说可能也是。
其实我有点不忍心看着他有点孤苦伶仃的样子。但是他的根在老家，人脉都在那里，可能已经离不开这片地儿了吧。
那片湖，也是以前我上下学经常经过的地方。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我印象中的老头，总还是几十年前，骑着自行车吹着口哨的上下班的样子。没想到，这几年他也开始很快的变老了，急性越来越差。但想想我自己何尝不是呢。
在时间面前，所有的人都是这么不堪一击。
去年回老家，老头耳朵好像开始有点背，听不清我说的话。我说什么他都说好。因为这样，我开始想生死的问题。
他这一辈子，生于土长于土，像很多普通人一样，一生没有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们不也是这样么，所谓价值不过是少数人眼中有价值而已。轰轰烈烈的人不过是少数，更多人的人只是普普通通，勤勤恳恳地过完一辈子，像我老头，像我，像我媳妇儿。但只有我们都这么勤勤恳恳，社会、中国才可以进步。
4
历史的洪流在推着我们前进，但我们也是历史洪流中的一部分。
这次放假闺女也快半年没见了，肯定又长高了。她现在正是十几岁长身体年纪。烦恼的是，和我却越来越生疏了，有什么话她只和她妈妈说。
小时候每次我出门都抱着我的脚哭不让我走，现在变得不闻不问。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呢，每年在家的时间太少了。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还真的是，在家里她一黑脸我真就手足无措了。
到我这个年纪了，新年了，如果说我有什么愿望的话，那便是我的家人、朋友都好。其他都是奢求了。为了他们，我也要好好的。
如果因为我们这个工作，更多的人生活变得更好的话，那就更好了。
常年在外，我早没了什么故土情结了，所谓故土牵挂也不过是我老家仅剩的老头而已。有一句话我觉得讲得特别好：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如果说还有别的什么愿望的话，也希望各位能看到这篇文章的各位心想事成、健康平安吧。希望疫情早点消失。珍惜身边的家人，多看看身边的人。
也珍惜自己的健康，对于你的家人来说，你的健康平安比什么都重要了。
2020.1.23
书于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