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乡土散文：童年的雨鞋

作者 梁培甫

踩高跷 梁常生画

小时候，我喜欢夏天。我喜欢夏天的雨来去干脆，就像我们男孩，即使被人弄哭，哭两声就歇了，不会像女孩子哀哀怨怨没完没了。夏天的雨，明人不做暗事，在下之前，总会轰隆隆打几个天雷，算是预告；如果雷神嗓子不好，也会叫风先报个信。夏天的雨，来得光明正大，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我与小伙伴约好一起出去玩，夏雨来了，只需耐心等一会就可以出去了；我与小伙伴正在野外尽情地玩，夏雨来了，只需跑到凉亭里躲一会，接着继续玩我们的。夏雨只是与我们玩一会捉迷藏而已。

有时候，我与小伙伴玩在兴头上，夏雨也会突然袭击恶作剧，浇我们临头一盆，但转眼间，它带着云逃得无影无踪，让火辣辣的太阳将我们淋湿的衣服烤干。

我有一双母亲做的布鞋，平时穿在脚上，温暖而舒适。夏天，我们习惯赤脚出行，赤脚在雨中奔跑，赤脚在雨后的水坑里玩水。所以，夏雨里，我们不需要任何雨具，包括笠帽，包括雨鞋。

当大人们把满畈金灿灿的晚稻赶进仓库，季节已经进入深秋。其实，小时候并没有春夏秋冬的概念，脑子里只有热天与冷天两个季节。进入冷天，我最讨厌的是下雨下雪，因为我没有雨鞋，路湿了就出不去。

那时候的冷天特别漫长，雨雪也特别的多。特别是过年前后，雨雪一场接着一场，连我奶奶也常抱怨“夹雨夹雪，落得无信无息”。有时候天终于晴了，但被雨雪久泡的路面一片泥泞，我看一眼脚上的布鞋，只能望阳兴叹。从绵绵秋雨，到夹雨夹雪，再到潇潇春雨，我恨透了冷天的雨，那细细密密的雨丝，像铁丝网编织成一个牢笼，将我囚禁在家中。

我好想有一双雨鞋。

周荣堂手帐作品

我怎么也不会忘记，是大标叔叔把我从牢笼里救了出来。大标叔叔是我父亲的好朋友，经常来我家与我父亲聊天，有时候也与我爷爷奶奶聊天，偶尔还与我小姑姑搭讪。那天，他给我带来一双用木板做的拖鞋，村里人叫它“木嘀笃”。我很后来才知道，它的大名叫木屐，是一种历史非常悠久的雨鞋，孔子曾经穿过木屐，晋文公伐木制屐、吴王夫差为西施建响屐廊的典故令人动容。很多诗人还为木屐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名句，如李白的《浣纱石上女》吟道：“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

木嘀笃制作并不复杂，用一块比较厚的木板，用锯子锯成鞋底形状，然后剪一截抽水机的旧皮带，用钉子固定在木板前半部位两侧，当作鞋襻使用。我一试，穿着布鞋的脚刚好可以伸进鞋襻。

冷天的雨天终于可以出行了，心里由衷感激大标叔叔。后来他把我漂亮的小姑姑娶走了，我也不管是不是用给我的木嘀笃换走的，反正我很开心，一直亲热地叫他叔叔。

每逢下雨，我穿上心爱的木嘀笃，走在湿答答的村间小路上，鞋底发出清脆的“嘀笃”声。那声音，像一首旋律优美的曲子，在我记忆深处回荡着，至今未曾散去。

到了小伙伴家里，我将木嘀笃脱下放好，与小伙伴一起打弹子、翻四角板、“造房屋”、捉迷藏......一直到吃饭的时间，才穿上木嘀笃回家。

木嘀笃用久了，底上变得光滑，一次下坡时滑了一跤，带着一屁股泥巴回家。叔叔知道后，又在两只鞋底各钉上两根小木条，从此我再也没有滑倒过。

好事总是成双成对的来，不久我又有了更“高级”的雨鞋——高跷。我的小伙伴荣堂有一副高跷，下雨天来我家总是穿着布鞋踩着高跷，我感觉这比我的木嘀笃还要威风。荣堂的父亲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木匠师傅，他的手艺比齐白石的木匠水平高多了，荣堂的高跷就是他亲手制作的。我灵机一动，在家里找出两根木棍，叫荣堂求他爸帮我制作成高跷。没想到，他爸不光给我安上了踏脚板，还在踏脚板下加了支撑，又在高跷杆底部包了一层橡胶，这样的高跷牢固又防滑。

玩高跷 （网络）

我的高跷高1.5米的样子，脚踏板离地20厘米左右，用起来方便、安全，很适合替代雨鞋在雨天出行。从此，冷天的雨中和雨后，我有了两种出行方法。

高跷用多了，操纵起来越来越熟练，走高跷的花式五花八门。最常用的花式是前后划船，随着双脚踩着踏脚板交叉迈步的节奏，双手平握高跷杆的顶端，大幅度前后摆动，就像操作现在的健身器械椭圆机。还有左右划弧，样子极像唐老鸭跳舞。有时候，一帮小伙伴汇聚在操场上，玩踩高跷打仗。一个踩着高跷逃，一个踩着高跷追，比的是速度。追上后，抬起一只高跷腿，互相横扫，谁的脚落地了，谁就输了。

玩着、玩着，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开学前，父亲给我买来书包的同时，买来了一双橡胶雨鞋。这是我人生第一双橡胶雨鞋，我自然也喜欢得不得了。我再也不怕冷天下雨了。每逢下雨，我头戴大笠帽，脚穿新雨鞋去上学，得意极了。

可我依然喜欢着我的木嘀笃和高跷，在不读书的时候，还是用布鞋加木嘀笃或高跷出行，还是继续踩高跷在操场上与小伙伴玩打仗。后来，我们还组成高跷队上学。在蒙蒙细雨中，四五个孩子身背书包，头戴大笠帽，脚踩高跷，不断变化着花样动作，嘻嘻哈哈走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这场景，在我的记忆中，依然鲜活而清晰。

2020年6月6日于芋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