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村庄（散文）

晨光熹微，外祖母又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外祖母打开食品柜，上次儿女们回来剩的菜还没有吃完。转眼间，他们又要来看她了。没关系，再做新的菜。那些剩菜，就让她老婆子一个人慢慢吃，年轻人还是吃新的好。

上集市上买来适合腌制的咸菜，给爱咸的大女备上；去多准备几斤红灿灿的辣椒，给好辣的二女准备；买上两斤皮蛋，这是给嘴馋的小儿子准备的；小零食、糖果若干，是给孙子外孙女们的美味零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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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气真好，金色的阳光灿然，适合晾被子。那就把家里所有的被子都拿出去晒一晒。等儿女们回来了，就会有满是太阳味道的被子盖。外祖母欣慰地思考着，顺便把床板也都拆了成一块块的，抱出去让那浸满灰尘气息的古拙木板都接受一次太阳光的洗礼。板子有些重，外祖母搬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但想一想小外孙阳光般的笑容，外祖母又咧着她那没牙的嘴笑了。被子太厚没关系，板子太重也没关系。反正到时候他们那一大群人回来自然会帮自己收。把这些都晒晒吧，对身体好啊。

日上三竿，外祖母焦虑起来：儿女们快到了吧？于是越发加快手中的翻炒速度。天气渐渐热起来，外祖母干枯的额前结起密密的细小的汗珠，汗珠轻轻颤动几下，与其他汗珠结合，变成一颗硕大无比的汗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外祖母慈爱的面庞和满怀期待的眼神。

袅袅炊烟升起来了。锅铲瓢盆叮当的奏鸣曲和谐地碰撞在外祖母的厨房中。在这时，一生不会音乐的外祖母成了音乐家。小小一片厨房就是她的天地。很快，饭菜的香味从外祖母那三间瓦房飘扬出来。儿女们快下高速了吧？

菜摆上桌了。红艳艳，金灿灿，油滚的，清蒸的，凉调的，一盘盘菜在外祖母已经不甚灵巧的手中生出别开生面的千种花样。外祖母把碗准备好放在桌边，一双已经浑浊的双眼目不转睛地望着大门。好像她的儿女子孙们下一秒钟就会笑吟吟地进家门似的。她的小外孙现在一定又长高了，外孙女的功课一定更好了。儿子的事业一定也很好。他们在外面这么辛苦，回了家一定得给他们好好补一补身体。想到这，外祖母又连忙站起来，多炒了一盘猪肝。菜全上齐了，儿女们该到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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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老式挂钟又敲了三下，下午三点了。菜都已经冰凉。儿女们不会回来了。

外祖母轻轻地、像在逃避着什么刺痛她的东西似的，用一种像是不想让别人瞧见的笨拙手法，将一大桌菜倒在一起，收进食品柜。

走到门口，午后的太阳依然很耀眼。耀得外祖母的眼球和心房都痛痛的。今天这太阳怎么这么毒热？

外祖母不知道，他们那个名为“幸福一家人”的微信群里，自己挂念的儿女们正在如同朝夕相处般聊天，说着她完全听不懂的话。

微信群里，小儿子在一阵表情包斗图的嘻嘻哈哈后，突然问：“妈还会想象咱们大家都回家吗？”

“会啊。上次回去听她的邻居说，每次过年咱们回去过一次以后，妈经常想象咱们又突然回家。自己一个人魔怔一样地去买一堆东西，做一大桌菜，坐在桌边等。最后等不到喽，又全倒掉。”说话的是大女。

群里都一下安静下来。一种复杂的伤感蔓延开来。

曾经的外祖母心明眼亮，一个人打拼出全家人的生活；而现在，他们作为儿女却离了母亲千里，在那纷繁的城市里摸爬滚打，混出的名堂有大有小，却混不出陪伴母亲暖暖地晒太阳的一个下午。

人活一世，“活得好一点”或许是很多人踏出故土，走向远方开始征程的最初目的。也正是出于这点使命感和方向感，人们才能逐渐走出自己的村落，扩大领地繁衍生息。可是在这打拼的过程中，那带着远古遗存的自然血缘的牵挂与羁绊，又如何能被看似无情的现代化钢铁森林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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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生活的村落人烟渐稀。不知道会不会有一日，这古旧的村落会像外祖母家那砖瓦砌成的烟囱中冒出的袅袅炊烟一样消散于空气中。

但在外祖母心中，却永远有一个充盈的村落，里面住满了自己牵挂的儿女。她甘愿为这想象出来的一方土地忙碌。这是一个包裹着美丽糖衣的苦涩的梦。

这是属于外祖母一个人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