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师斌:清明“断魂雨”(散文)
清明“断魂雨”
文∕祝师斌
不知是哀思化成了蒙蒙的细雨,还是细雨寄托了淡淡的哀思,总之在我印象中,每年清明都是要下雨的,仿佛只有这蒙蒙的一蓑烟雨,才能烘托出祭奠的悲凉味道。
今年的清明也不例外,淅淅沥沥的细雨,似烟似雾、如泣如诉,丝丝随风飘洒,像离人愁思的眼泪,湿透了山川原野、绿树红花,凄迷了渺渺悲情、悠悠哀思。起伏的远山,在烟雨的帷幕中似一座座拱起的坟墓,苍莽隐约,寂寥黯然。崎岖的山路,湿漉漉的,延伸到山坳的沟沟峁峁。路上,不时冒出行行重行行的扫墓人,拖着失魂落魄的身影,或三五成群,扶老携幼,或一二孤影,跚跚独行……看着眼前凄迷彷徨的情景,思绪像这朦胧的烟雨,断了魂似的,随风幽幽地飘荡。
第一次感受这雨的异样,是在儿时的记忆里。在老家乡下,每年清明,如期而至的凄风冷雨,把坟头上挂满的白青吹得呼呼啦啦地响。那一束束白色的纸串,像一面面摇旗招魂的风幡,在凄冷的风雨中呐喊着、呼唤着、飞舞着、飘落着……每每看到一圈圈弧形的纸片,随风坠入湿漉漉地荒丛中,心里总是升起一股悲凉的伤感。奶奶告诉我,那些白青是用来招魂的,人死了,魂还在外面飘荡。我懵懵懂懂的,不知道什么是“魂”,更不明白人死了,为什么魂还在。不识字的小脚奶奶,定然无法解释清楚,她只能张着干瘪的嘴,一遍一遍地叮嘱我,让我不要在外面疯跑,清明天容易丢魂。我惊恐地望着她,真像丢了魂似的,吓得直楞楞的半天回不过神来。从此,清明节那凄冷的阴雨,连同唠唠叨叨的瘪嘴奶奶,就像丢魂和死亡一样,在我心里烙下了恐惧的阴影。
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清明,室外淅淅沥沥的阴雨,下得我们的心情也像雨一样凄迷。年迈的语文老师为使大家开心,给我们讲了一个悠远的故事:在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明,一位少年书生提着油罐,不小心仰面摔倒在街道上,罐里的油流得满地皆是,引来路人的围观和哄笑。书生懊恼地爬起来,随口作诗一首,“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跌倒解学士,笑死一群牛。”诙谐幽默地回敬了取笑他的人们。语文老师绘声绘色地讲述,加上手舞足蹈的动作,让那个阴雨凄迷的清明,留在了我们的记忆中。事隔多年,谈起已故的语文老师,他讲故事的英容笑貌,仿佛还在昨天。后来我慢慢知道,故事里那位因雨天路滑、摔跤作诗的少年书生,正是明朝主编《永乐大典》的天下大才子、翰林大学士解缙。据说,他文思敏捷,才气纵横,有安邦定国之能,但因恃才放旷,敢于直言,笑傲权贵,后得罪小人被埋入雪中活活冻死。一代名士虽已随风而去,但他身上折射的文人学士的人格风骨,却永远留在那个清明的阴雨天里。
再后来,我穿上了军装,在一个烟雨弥漫的清明,我们列着整齐的队形,手执鲜花,一个接一个向庄严肃穆的烈士纪念碑献花、鞠躬,缅怀革命先烈。毛毛的细雨,飘洒在巍峨的纪念碑上,斑斑点点的一片湿,仿佛是祭者欲流而难流的泪水,碑上“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个金色大字,在雨雾中庄严而沉重。碑旁,湿湿的青草丛中,安放着一个个已逝的灵魂。我抚摸着墓碑上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像抚摸一颗颗存封已久的心。岁月的流逝,虽然暗淡了他们的容颜,但碑上镌刻的文字,却记载了他们短暂而不朽的人生。读着那些文字,我忽然想到了诗人臧克家,想到了他那首《有的人》,“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这些刻在墓碑上的名字,不正是诗里写的“给人民作牛马的,人民永远记住他”的人吗?那个清明的雨天,让我记住了一群虽死犹生的人。
冰凉的细雨,打湿了我的衣衫,也清醒了我的意识,让我从雨天的一个个记忆中回过神来,也使我忽然明白,原来人是有魂的,这个“魂”就是灵魂,一个人精神意志、思想情感、人格风骨和英容笑貌的统一体。正如奶奶所说,人死了,魂还存在,有的被历史铭记,万古不枯;有的挂在口边,常被念叨;还有的慢慢泯灭,被人遗忘。清明祭奠亡灵、缅怀逝者,忆念的就是他们的魂魄,希望灵魂永驻,精神长存。然而生者忆念逝者,往往想得最多的却是自己,想到今天祭奠别人,明天可能被别人祭奠,想想“千里孤坟何处化话凄凉”,于是悲从心中来,泪在眼里流,弄得自己失魂落魄。每年清明的细雨,不正是上苍怜悯人们哀愁的感应吗?
看着眼前蒙蒙的烟雨,烟雨中彷徨而行的扫墓人,我想,在短短的人生路途上,生者总是会不断成为逝者,只要我们把每个清明节,当作一次灵魂的洗礼、一次精神的涅槃,在哀悼逝者的同时,检视自己向善向好,做一个灵魂高尚的人,既便是凄风冷雨的断魂天,也能听见百花开放的声音。
作者简介:
祝师斌,男,1974年出生。大学毕业后进入部队,现在宝鸡市级某部门工作。系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先后在西安晚报、宝鸡日报和其他文学刊物发表散文30多篇。